其實我要是先看見馬老板的話,我可能不會去他店裏的。
可是我先看見的隻有阿金和阿銀。她們在勞力黑市對麵的馬路上向我看了一會,然後對了下眼色就朝我走過來。阿****胖的,臉有點扁,但笑起來蠻溫順的樣子。阿銀就有點讓我害怕了,她的臉很瘦削,肩膀聳聳的。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卻把頭發染得焦黃,十根手指塗得比血還紅。她看我的眼色總是斜斜的,有時還把瓜子皮往我臉上吐。
想學美發嗎?阿金問我。我說想。可是我不做那個事。阿金呸了一聲直朝我翻白眼:把我們當什麼人啦?做那個事的叫洗頭,我們可是規規矩矩的發廊,美發廳。我說對不起,這敢情好,可是我啥手藝也沒有怎麼辦?這不怕,阿金說,我們馬老板手藝一等,我們都是他帶會的。我正想說好,一片瓜殼從我頭頂飛過,阿銀冷冷地瞪著我說:你多大了?我說17歲了。阿銀朝阿金擺擺手:我說這小×不像老實人吧?撐死你十五歲——說著她竟向我胸口摸了一把:嘻嘻,小娘兒,波倒不小,你做過事了吧?
你才做過事呢!我氣得差點掉頭走開。我知道做事是什麼意思,同村來的水英就告訴我,好多女人靠做事在城裏混。可是我不做,水英也不做,我們倆約好死活也不做。可惜她剛給一個老板領到飯店去了,剩我一個在這裏。
還是阿金好,她攔住阿銀不讓吵,然後又問了幾句就讓我跟她走。我問她能告訴我給多少錢嗎?她說你這小娘們真是精得可以。我們馬老板好就好在這裏,一個月350塊,管吃管住還管教你手藝,到處訪訪去,天底下哪還有第二個這樣的老板。
就在這時我看見了馬老板,原來阿金這話一半是說給他聽的。他一直蹲在路對麵的樹底下抽煙,我們邊談邊過來時,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後來我才知道,本來就是他一眼相中了我,才讓阿金阿銀來跟我談條件的。可是我第一眼就不喜歡他。倒不是因為他穿著大花襯衫,胸前晃著條黃澄澄的粗璉子;也不是因為他的臉又瘦又黃卻偏偏梳著條油光水滑的馬尾辮,而是因為他看我的那眼色。
一直到現在我都本能地躲著他那眼色。
馬老板不喜歡說話,一天裏我能聽到的除了跟做頭發的女人討論一下發式,總是那麼幾句:阿雲,水開了。阿銀,讓阿珍先幫這位客人洗頭,你燒飯去吧。阿珍(這是他給我起的“藝名”,說是叫起來順口)把地上的頭發掃掃、再去買把青菜來……
但是馬老板的手藝真是沒說的。這個小區周圍一圈開了十來家發廊,就是我們這家生意好。最是那些漂亮小姐喜歡等馬老板給她們做頭。說他的發型設計因人而異,因人而宜,決不比幾百塊一個頭的名店差勁。看得出,阿金和阿銀也因為這個特別崇拜馬老板。
店裏還有個女孩叫阿玉,像她的名字一樣細細巧巧的,成天裏也是沒什麼聲氣,空下來喜歡琢磨馬老板那幾本發型書,要不就是在自己活不多的時候,長時間地歪著腦袋觀察馬老板給人做頭。她隻比我早來半年多,所以手藝不如阿金阿銀好,地位也好像比她倆差一些。阿金阿銀的手藝看上去都很可以了,就是還遠遠比不上馬老板。但給中老年女人燙個頭、卷個發什麼的,還是很可以的。
要是總這麼過下去,我也至少會學成阿金阿銀那樣的手藝了吧?那該多好哇,攢起些錢來的話,回鎮上去開個小鋪子,混碗飯吃總是沒問題了吧?
馬老板管吃管住是不假,隻是那條件都不怎麼的。飯倒是盡吃,電飯鍋裏每天燒上一大鍋,中飯晚飯吃幹的,明天早上泡稀的。菜就沒什麼說的了,不是青椒土豆,就是蘿卜粉條。幸好阿銀很會炒菜,不是炒,就是燒,有時還有啥醋溜、爆醃的,雖然也沒啥油水,做出來的菜總是很下飯。當然老板高興的時候也會買點肉來吃。或者有時候他晚上喝一瓶啤酒的時候,會讓阿玉去斬上半隻鴨子來,大家跟著吃幾塊。不過這對我來說,已經很滿意的了,在村裏有什麼,還不是逢年過節才飽吃幾頓葷嗎?就是住的地方沒有家裏好。主要是太擠了。長長的店堂後麵隔出來一個小間,放著張馬老板睡覺的大床。我和其他三個都擠在小間上麵搭出的閣樓上打通鋪,上頭又矮又黑,要坐起還要低著頭,頂糟糕的是店裏的小茅廁在老板睡覺地方的後門口,地上砌了條簡易的槽,四麵圍著三夾板。晚上要小便就得經過他的床,而且夜裏聽起來聲音特別響,想想也羞人。所以我晚上不敢多喝水,有時候想小便也硬忍著。閣樓上還有個最大的問題是,上麵實在太擠了,現在天涼還好,到夏天可怎麼過呀?管它呢,誰知道到得了到不了那時候呀?
我這麼說是因為我來店裏兩三個星期了,可心裏卻總好像剛來的那天一樣,懸悠悠的。老板不愛說話,又很忙,所以眼裏總好像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其他幾個呢,不知因為我是新來的還是什麼,也都不愛搭理我,我成天悶悶的,心裏總有種要發生什麼事似的感覺。可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我又看不出來。隻覺得自己會一直這麼孤獨下去。
其實真要這樣下去倒好了。否則的話……有些事情我早就看出些名堂來了,可就是搞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比如晚上睡覺吧,我總是睡得最早的一個,因為我不會打牌,有時候阿金她們三個關了店還會陪老板打一會牌,我就先睡了。可一覺醒來,身邊總是隻有一兩個人在,幾乎從沒有三個人都在上麵睡覺的。一開始我沒在意,時間一長心就拎了起來:店裏又沒有別的床,還有的姐妹睡到哪去了呢?
有回天亮前,我不知怎麼肚疼得實在忍不住,就悄悄下樓上廁所。老板床上倒是沒動靜,經過時卻差點沒把我嚇個半死——阿金和阿銀一邊一個,傍著老板睡得正沉!
我這一嚇非同小可,上了閣樓就把阿玉搖醒了。沒想到她睡眼惺忪地聽我說了那事,竟狠狠白我一眼: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閉上眼睛睡你的覺去。罵完她倒頭又睡。我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麼你呢?你也在下麵睡過嗎?
睡過又怎麼啦?
真的?那以後……
怎麼,你著急啦?等著看老板有沒有胃口吧。
說完,阿玉一腳把被子蹬到我頭上,扭頭又睡了。我扯下蒙在頭上的被子,緊緊將自己裹起來,可身子還禁不住嗦嗦抖:回家吧,別在這兒幹了!可是,馬老板總不會強迫我吧?他看到過我的身份證,他知道我剛過15歲,還太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