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多嘴(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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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幾天沒顧得上網,竟積了這麼多來信。

討厭的是,絕大多數都是些廣告毫無意義的垃圾郵件。柯遠村操起鼠標就刪。可才點了幾封兩眼就定住了:這不是林嶂的信嗎?這麼說,這小子到了。

令他目瞪口呆的是,林嶂的信裏隻有一句話;

柯遠村,我操你媽!

這……這小子不是在開玩笑吧?

柯遠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反複把信關上再打開,反複檢查發信人和收信人名址也沒錯。刺入眼簾的仍是那句惡毒至極的“我操你媽!”

柯遠村虛弱地癱在轉椅裏。臉上呼呼有聲地,竄上兩團火苗……

2

柯遠村和林嶂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大學時代,他們堪稱割頭換頸的死黨。兩人都出身農村,心理相仿,脾性也相近。又同班同舍,許多地方同氣相求,許多看法同聲相應。到大四又同住一間出租屋,經常互讓宿夜權給對方的女友。畢業後兩人同時應聘進了一家省級集團公司。之後的關係才逐漸有所分化。首先是各自結婚生孩子,幾年後柯遠村借助香港親戚之力,下海開了家廣告公司,紅紅火火走上了發財路。柯遠村曾勸林嶂和他一起幹,但林嶂總是淡淡一笑不予響應。寧願在原地慢慢熬,至今才混了個副科級科員。好在歲月並沒有完全衝淡倆人的舊情,雖不像原先那麼熱乎了,畢竟還在同一個城裏。十天半月還會在一起喝頓酒。柯遠村沒什麼要緊應酬的話,還會拉林嶂來打打牌、搓個麻或上郊縣去捏個腳、洗把桑拿。有些什麼麻煩或機會,彼此也都會打電話寫條子地盡力周旋一番。

當然,某種微妙的差別也無可避免地“與時俱進”。尤其柯遠村下海後,兩人在經濟上以及由此必然帶來的其它差異漸而擴大。柯遠村是個機靈人,在校時曾是小有名氣的校園詩人。現在搞廣告恰是如魚得水。創意妙,點子多,回報自然就高。沒幾年就開起了自己的車,並在郊區買了套挺高檔的“雅士居”。前年還成功地當了回製片人,在十有八九難賣出去的片場上,一舉撈回了兩百萬。於是,無論他怎麼“謙虛謹慎”,心理氣勢和舉止作派上和林嶂相比,不知不覺還是高出了一截去。林嶂雖然小日子還可以,和一般人相比,地位也馬馬虎虎。但和柯遠村在一起時,由於財氣大遜,無形間也就仿佛矮了那麼半個頭。雖然年紀還大柯遠村10個月,卻明顯變成了個心理上的“小老弟”;言談舉止日漸謙遜,大學宿舍裏時不時與柯遠村就某個論題挑燈夜辯的局麵,早已蕩然無存。相反,由於他和柯遠村喝酒多半是對方買單,“桑拿”之類更是完全白蹭吧,每逢彼時,盡管柯遠村從沒有任何微詞,林嶂的肩膀還是不由自主地會彎曲幾分,有時還情不自禁堆出幾分諂笑來。

但這仍不過是表象。骨子裏的林嶂決不是久甘人下的庸常之輩。私下裏他從未停止過尋求突破的努力。而皇天不負苦心人,這種努力終於要開花結果了——他的詩雖然遠不如柯遠村寫得好,學業卻始終高柯遠村一籌。工作後持之以恒地進修、準備和多方活動後,他終於在近期拿到了去美國讀碩士的通行證。而且他得的是全額獎學金。與此相關的手續也在暗中緊鑼密鼓地辦理得差不多了。此一去,雖關山萬裏,前程則無疑是一片燦爛。不出意外的話,無論從未來的經濟還是社會地位看,林嶂都不會在柯遠村之下了。

但林嶂暗暗和妻子密約,此事對他的利害實在是太大了。故除非機票在手,不日就登機,決不向公司和社會上的任何人透露半句口風,以防萬一的不測。這當然也包括柯遠村。倒不是有絲毫的不信任他。純屬謹慎,他在自己公司裏呆過,現在熟人還不少。萬一他口風不緊透出去,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本是件並不罕見的大好事,何以林嶂會謹慎到神經質的地步?

自然是因為他太在意此事。也因為他吃夠了口風不緊,多嘴多舌給自己帶來的苦——那年上頭來進行幹部考評時,他給口碑極差的公司總裁投了反對票。結果總裁仍然穩坐釣魚台,而他卻在提級、評職稱等關鍵問題上連吃啞巴虧。公司裏和他學曆、資曆相仿的人,多數都已是副處,起碼也都有頂正科級主任的烏紗了。唯有他,至今仍是副科級科員一個。這倒罷了,更糟的是,林嶂的厄運還遠沒有終結。近期總裁接連收到上層朋友的警告,說有人寫匿名信告他的刁狀。盡管這與林嶂毫無關係,但總裁卻認定是他所為。視這個“內奸”為眼中釘、或許還有心要演一出殺雞儆猴好戲的總裁,終於對他施出了放逐的殺手鐧。總裁辦公室一紙公文,明升實貶,說是要選派得力幹部扶持落後基層,將他下派到本省最貧窮的一個縣公司去當副總。並要限期交接,限時起程!

說起來,也怪他自己太不成熟。那次幹部考評本是無記名投票,公司裏投總裁反對票的肯定一大把。可喝酒時大充英雄,公開向同事聲稱投了反對票的隻有他一個。後來,他又為自己的不公平待遇而多次纏著領導要“說法”,鬧得公司上下沸沸揚揚的;總裁的一腔怒火不向他燃,向誰燃?

3

快半夜了,柯遠村還陪著兩個客人在“紅海洋”桑拿。推油小姐剛扒下他褲子,紅酥手在屁股上柔柔地摩得他心旌搖蕩,手機氣急敗壞地尖叫起來。林嶂如喪考妣般要見他,說有要事相商。柯遠村隻好草草了結,回到包廂。

林嶂已滿頭大汗地等在那裏,籠中狼般徘徊不已。

聽了事情經過,柯遠村也倒吸了口冷氣:打擊報複到這種程度,也欺人太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吸煙的林嶂從柯遠村煙盒裏摸過枝煙,一點上又嗆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找你就是想討教個辦法。去不去另當別論,我總不能讓他們任意宰割不是?

辦法很簡單,你頂著不去,看他們怎麼著?了不得辭職不幹。

那正中他們下懷!他們明確說了,調令8月30號生效。我簽字,可以適當補償經濟損失和安置費用。不簽字,就作自動離職處理,一個子沒有。

補償?這也行啊,這說明他們多少還是有些心虛,想用錢堵你。你正好跟他們討價還價。錢到手,下去混幾天,不如意照樣可以辭職!可他們打算怎麼個補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