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橫看成嶺側成峰(2 / 3)

“我馬上就要給你當替死鬼了。你不至於,連我為什麼死都不告訴我吧?”

“我真不能告訴你。”董岩說了這句,停頓了一下,說:“這是組織秘密,請你理解。你還是說說怎麼幫我吧。”

“以後這個保險箱你們不能再用了。太危險。把存取保險箱的私章給我,這是必須的。”明台說。“你直接上二樓,樓上有一個洗手間,你自己設法出去。把禮帽留在桌子上。”

董岩說了聲:“謝謝。”他站起來,故意大聲地問服務生,洗手間在哪裏?服務生趕緊告訴他,在二樓左側。

跟進餐廳的特務阿三此刻剛剛坐下,他狐疑地看了看董岩和明台,但是,他忍住了。因為,他聽見明台大聲地叫服務生,說要點餐。而董岩則把大衣和禮帽都擱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單手徒步的上二樓洗手間去了。

明台點了幾個菜,掏出香煙來抽,他很清楚,自己今天就是一塊明靶子,必須麵對76號的凶神惡鬼。

隻要自己圓了謊,大姐就可高枕無憂。至於明樓和阿誠,他們保護明鏡自有他們的目的。

突然,冠生園的門被推開了。

明台看見了最危險的敵人汪曼春。

她來勢洶洶,可惜晚到一步。

汪曼春看到明台的一霎那,滿臉錯愕,目瞪口呆。而明台的演技更加精湛,他看上去比汪曼春還要驚愕百倍。

一群特務護駕似地湧入冠生園。幾名服務生當即嚇得手腳酸軟,被特務們控製起來,包括餐廳裏的幾名食客,也是被弄得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汪曼春的突然闖入,令特務阿三一下反應過來,他沿著樓梯全速奔跑,直奔男洗手間。當特務阿三舉著槍衝進男洗手間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所有的隔間都是空的,男洗手間根本就空無一人。

他看見男廁所的窗戶大開,他跑到窗前,伸頭一看,順著窗下去就是一片草坪。

上當了。

阿三罵了一句,提著槍就衝回冠生園的餐廳裏。

“他跳下去了,汪處。”阿三大聲咒罵著,喊著,從樓上跑下來。他想著,幸虧餐廳裏還有一個人在,否則,真是前功盡棄,白忙活一場。

“誰,誰跑了?他?他居然跑了?他偷了我的錢!!”明台一臉憤慨,自己先嚷嚷著站起來。

“坐下。”汪曼春冷然大喝一聲。

明台一副天真委屈,大惑不解的神情看著汪曼春,說:“曼春姐。”

“坐下!”汪曼春一聲斷喝!明台被驚嚇地朝後打了個趔趄,一個沒坐穩,差點沒給她跪下。

明台頓時手足無措,眼眶裏立即就蓄了淚花。

讓汪曼春看了,恨又不是,氣也不是,憐更不是,她就納了悶了,明台這種富貴公子怎麼會跟重慶分子,甚至“共匪”掛上鉤。

決計不可能啊。

“跟你一起的那個人,是誰?”汪曼春黑著一張臉問。

“我不知道。”明台表現的很懦弱。

“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

“我跟他在一間射擊俱樂部認識的,他說他姓劉,家裏是做生豬生意的。”

汪曼春繼續問:“你剛才說,這個姓劉的偷了你的錢,跑了,是怎麼回事?”明台低著頭,扳著自己的手指,咬著嘴唇。說:“我叫他去上海銀行幫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明台不說話了。

汪曼春說:“明少爺,你是不是打算換一個地方對我說真話?”

特務阿三早看不慣這種軟骨頭的公子哥了,他衝上來說:“汪處,我們甭跟他廢話,直接帶走……”

他話還沒說完,隻見明台一下就雙手緊緊握住汪曼春的手腕,哀求地說:“曼春姐,您饒了我這一次吧。千萬別告訴我大哥,我大哥要是知道我偷開姐姐的保險箱,他一定會打死我的。曼春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曼春姐,我要不是鬧虧空鬧得厲害,怎麼敢去偷家裏的錢呢?”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取,偏要雇一個人去幫你取呢?”

“我怕我大哥會去銀行調查,保險箱少了東西,他肯定會親自去問詢的。他要知道是我拿的,我大哥一定剝了我的皮。”

“你活該!!”

王曼春從明台的敘述中,基本理清了故事原委。

明台花天酒地的亂花錢,鬧了虧空,想著填補,自己雇人去偷開明鏡的保險箱,誰知所托非人,那人貪圖錢財,半道上跑了。

明台的故事,簡直滴水不漏。

汪曼春的眼睛盯著明台的眼睛,她心想,他要不就是一個天生的好演員,她汪曼春的死敵兼勁敵;要不就是一個有待教訓的小孩子,她汪曼春將來的小叔子。

她盯著他,一刻也不放鬆。

如果說,明台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未免太巧了。“孤狼”提供的情報,231號保險箱是共產黨的經費庫,自己派人盯了這麼久,好容易有條魚兒咬了鉤,居然,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按理說,明台偷拿他姐姐的錢物,並不犯國法。自己沒理由定他的罪。他在她麵前又是哀求,又是流眼淚,這種人,這樣的廢物,窩囊廢,連明樓的一根手指頭都夠不到。要說這小家夥是個特工,實在是匪夷所思。

但是,自己撒網捕魚,一切人力都用盡了,沒理由網了條魚還得緊趕著放生吧?

“不準哭!”她實在是看不慣一個英俊的大男孩在自己麵前嚇得六神無主,狂抹眼淚的糟心樣。

明台忍住了眼淚。

明台想,差不多了吧,戲也別演的太過了。王天風告誡過學生,太誇張了,就會包含不真實的信息,所以,現在自己必須別有目的的攻擊一下汪曼春。

“曼春姐,你怎麼會派人跟蹤我呢?”他冷不防地射了一箭出去。“要不,您就是在監視我大姐?您還記恨我大姐啊?我大哥要知道了,會不開心的。”

“管好你自己吧。”汪曼春說。“來人,帶明少爺去銀行。”她回顧明台,問:“你不會告訴我,你大姐的保險箱鑰匙和私章都被那個姓劉的給拿走了吧?”

明台很老實的從口袋裏取出私章和鑰匙。

汪曼春一把將鑰匙及私章抓在手中,說了一個字:“走!”

上海銀行,汪曼春麵帶微笑將明台押到保險櫃的櫃台前。

一名男職員立即上前服務。

“請問,保險櫃台的秦小姐上班了嗎?”汪曼春問。

秦小姐是個化名,她是汪曼春一個月前安插在上海銀行保險櫃台的釘子,也是替董岩辦理保險箱業務的那名和藹可親的女銀行職員。

“秦小姐今天提前下班了。”男職員答。

“是嗎?我們有事情找她。”

“如果是私事,您可以去她家裏找她,如果是銀行業務,我也可以替您辦理。”

“是開一個保險箱。”

“我可以為您服務。多少號?”

“231號。”汪曼春答。

汪曼春的目的,隻是檢查一下明台的私章和鑰匙是否屬實,如果屬實,明台的話也有一半的可信度。但是秦小姐的提前下班,讓汪曼春感覺眼前浮現出一層陰影。

明台戰戰兢兢地取出私章,在櫃台前辦了存放手續。

銀行職員細心妥帖的替他們打開了231號的保險櫃,裏麵存放有女人用的黃金飾品,有點還是明鏡曾經戴過的,汪曼春還認識一些。

全都對路。

汪曼春心裏不知是有點落寞,還是暗自裏有點慶幸。至少,自己不會與明樓為敵。不過,這個小家夥怎麼辦?

帶回76號?還是,送明樓一個順水人情呢?

她決定,打電話給阿誠。

阿誠來得很快。據他說,他剛替明樓取了幹洗的皮大衣,才回辦公室就接到了汪處的電話。他很著急,馬上就趕來了。

“汪處,不好意思。跟您添麻煩了。”阿誠是一下汽車就一路小跑著跑到汪曼春麵前的,一個勁的賠不是,滿頭的汗。

明台低著頭,一副認倒黴的樣子。

天空濃雲密布,眼看大雨將至,阿誠跟汪曼春道了謝,致了歉,順帶數落了明台幾句,他就忙著將明台帶走。

汪曼春看著阿誠與明台從自己的視野裏漸漸消逝。她在想,是“孤狼”情報有誤?還是明台“歪打正著”?是自己判斷失誤?還是明家別有文章?

阿誠載著明台回家。

明台看看阿誠的臉色一如既往,想敲詐他一下,說:“阿誠哥,你今天欠我人情。”阿誠一邊開車一邊說:“小少爺,我把你從76號人的手上接回家,誰欠誰人情。”

明台有些不痛快,自己拚死拚活的拚了一場,阿誠過河就拆橋。

“阿誠哥。”明台說。

“小少爺,阿誠膽子小。”阿誠一語雙關。

明台聰慧,冷然一笑,什麼也不說了。

明台到了家,甩手上樓前,將一把車鑰匙扔給阿誠,他隻說了一句話。“大姐的汽車我停在大馬路,冠生園門口了。”

“知道了。”阿誠答。“小少爺好好休息。”

明台雖然生氣,依舊不失禮貌地說了句:“阿誠哥辛苦。”然後,回房間去了。

阿誠看看手表,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他到花園的花房裏取了一把鋤頭,取了一副粗紗手套,走回到汽車前,打開後車蓋,裏麵蜷縮著一具女性屍體,身上還穿著銀行職員的製服。他把鋤頭擱進後車蓋,關緊車門。

阿誠上了車,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想了想。

汽車緩緩駛出明公館大門。

汪曼春以為自己賣了一個天大的人情給明樓,明樓應該感激在心。誰知,明樓得悉此事,居然怒不可遏,明樓與汪曼春第一次發生麵對麵的激烈衝突。就在新政府辦公廳,明樓的辦公室。

“你不信任我,你跟蹤我家裏人,監視我,打擊我。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對待我。”明樓說。

“我在履行自己的使命。”汪曼春的臉漲得通紅。

“你在摧毀我對你的信任。”明樓冷靜地說。“我大姐在銀行別說是開三個保險箱,就是開三十個,我明家也開得起!你手伸得也太長了!汪曼春處長!!”

汪曼春氣得眼淚都要噴出來了。她用手按著心口,說:“你太沒良心,你敢說,明鏡她不是左翼分子?她不是紅色資本家?她也就仗著你了——”

“你學聰明一點好不好?汪曼春!你以為滿嘴喊口號的,對新政府不滿的都是敵人嗎?真正的敵人,他會這樣囂張嗎?他都不會隱藏嗎?他時時刻刻以真麵目示人嗎?”

一句打啞了汪曼春。

“我知道,你恨我大姐!你心裏痛!你再恨再痛,你有我心痛嗎?一個是我最親的親人,一個是我、是我最愛的女人。你叫我怎麼辦?你來教我做!”

一句打動了汪曼春。

“人活在這個亂世裏,哪一個心裏沒有傷疤,隻是我心底的傷,就算是千瘡百孔,也沒人瞧得見。原來我以為你會懂,誰知你也是小女人肚量!”

一句話讓汪曼春既悔又愧。

“我知道,你在懷疑我!是不是我今天從這裏走出去,被人用槍打上七、八個血窟窿,你才肯信我啊?”

“不要啊!”汪曼春一把抱住明樓,淚如雨下。

明樓的心一直禁錮在“鐵籠”裏,隻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不,他自己有時候都是模糊而混淆的。

所以,當汪曼春抱住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厭惡感。他總是徘徊在黑暗的邊緣,有時候,他真的感覺到,這個女人愛他,不死不休。當他用最黑暗的手段去摧毀罪惡時,他必須消滅掉一切跟黑暗有關的痕跡,也包括曾經愛過的痕跡。

他做得很好。

他告誡自己,自己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軍人的天職是服從,軍人的脊梁是鋼鐵。

走廊裏,隔壁秘書室,到處都有人竊竊私語。

甚至還有樓上的工作人員跑下來聽熱鬧。

阿誠沉著一張臉,說:“都散了,散了。有什麼好聽的。都幹活去。”饒是如此,辦公樓的女職員們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投入到小八卦中。

什麼汪處對明長官餘情未了,所以連明長官的家事也要插手了。

什麼汪處居然去銀行調查明長官名下到底有多少存款。

什麼汪處小肚雞腸,耍心眼,撒嬌,無非就是想跟明長官重續前緣。

……不過,也有一種力挺汪曼春的聲音傳來。說,為什麼明長官從來就沒有遇到過襲擊呢?做為新政府高級官員,的確不正常。汪處還是秉承一片公心在做事的。

不久,汪曼春接到了秦小姐失蹤的報告,這個小特務的失蹤,讓汪曼春對明台的解釋又起了一層疑心。

汪曼春認為,自己就像是一個掉進深井的青蛙,明知天就在外麵,就是爬不出去這個怪圈。

“法國公園”是一個樹蔭濃密,有著紅紫繽紛花圃的好去處。於曼麗十萬火急的把明台約到這裏相見。

明台穿了一身休閑的白西服、足下蹬著一雙錚亮的白皮鞋,悠悠閑閑地走過來,於曼麗背對著他,坐在一株垂楊下的白色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