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幹年前,曾聽人講起,有人讀李白詩,把“流夜郎”(被流放到夜郎)當成官名,說李白晚年做過一任小官雲雲。又有人說杜甫家中藏書甚富,根據是他在《春望》一詩中曾寫有“家書抵萬金”的名句。家書本指家信,當時杜甫妻兒寄居州,老杜一人淪陷於長安,盼家中音信而不得,故說倘有家信寄到,真抵得上“萬金”那樣昂貴。如果杜甫真有那麼值錢的藏書(唐朝的書究竟是什麼樣子,恐怕那位解詩者也不甚清楚,或者他竟以為當時的書籍已同宋代以後刻版的款式一樣了),他也不會那麼窮愁潦倒了。
我自己也親身經曆過兩件事。半個世紀前我在中學教國文,當時的課本曾選有一段《老殘遊記》中的“黃河上打冰”,文中引了一句謝靈運的名句:“朔風勁且哀。”當時有一位也教國文的同事曾向我詢問:“這首詩的全文是什麼(小如按:其實這首詩已殘佚,並無全文)?我查遍《唐詩三百首》,也沒有找到。”我隻好對他說:“請你查查《古詩源》,或許能找到。”夫向“唐詩”中去找南朝劉宋王朝詩人的作品,其人之水平如何可以想見。不料無獨有偶,70年代後期,忽然接到某校一位老師的電話,問我“卷簾梳洗望黃河”這句詩的作者為誰,並說:“我遍查《佩文韻府》,實在找不到。”謹按:此是龔自珍《己亥雜詩》第252首中的末句。因我少時喜定詩,所以幸而記得。但來問者說他遍查《佩文韻府》而未找到,則難怪其未找到。蓋《佩文韻府》編撰於清初康熙年間,其底本是根據元人陰時夫的《韻府群玉》和明人淩稚隆的《五車韻瑞》,又加以增補而成,怎麼會收入道光年間龔自珍的詩呢?這同向唐人詩中去找謝靈運的名句可稱“異曲同工”。
不久前邵燕祥兄見告,有人寫文章談湖南瀏陽生產煙花爆竹的掌故,說“煙花”在唐代已有,舉李白送孟浩然詩“煙花三月下揚州”為證。我不禁啞然失笑。後與林庚先生談及此事,先生笑曰:“原來李白給孟浩然送行是放了爆竹的。”燕祥又雲:“有人論林語堂詩,因不知列子名列禦寇,竟把‘禦寇’理解為‘禦敵’,即抵抗日本帝國主義,而且大加引申發揮”雲雲。燕祥所談的這兩位,皆當代知名作家和學者,竟不免有此紕繆,貽人以笑柄。固知讀詩實不可不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