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俞平伯先生來信
《木蘭詩》,我最初讀第一句以為機杼聲,如是而已。後來看了其他材料,反而迷惑。今看足下《劄記》,更細辨之,以為問題在於:(一)當時情況是怎樣的?就首四句看,總好像是其先機聲軋軋,後來就停止了。一般讀者印象如此(我亦如此),卻並不很切合本事。木蘭早已憂愁了,並非忽而憂愁,所謂“昨夜見軍帖”是也。“織”者,農村婦女日常的工作;雲“當戶織”者,為就明也。她有了偌大的心事,機杼之聲怕從頭就未必那麼“熱火”的。及說到“不聞”,亦未必寂寂然,隻是機聲越來越低小,唯聞太息之聲耳。這自然是一種設想,非有確證,卻符合詩中所述情事。從這一點,就破除了一般讀法的印象。(二)它和先後文獻的關係。自漢樂府以下,“側側力力”,“敕敕力力”,“惻惻力力”,“唧唧力力”,“唧唧唧唧”,以聲音求之均得通假,若無確詁,不宜遽分為二(“唧唧”、“力力”尤不宜分)。白詩兩句自與《折楊柳枝歌》和本詩有關,這些都是顯明的。
從此來考慮本詩首句的解釋。其一,以“唧唧”狀聲音之詞,似可作以下諸解:或機杼聲,或蟲聲,或太息聲(或讚美聲)。太息之聲甚不恰,《劄記》說是,可勿論。主要的隻剩下兩種:一是機杼之聲,如一般的看法與《劄記》所言;一是蟲聲,有如另一本之“促織何唧唧”,似亦有可取之處。
其二,“唧唧”非狀任何聲音,隻作憂愁解。重言之者,加強加重之意,如曰“懷哉懷哉”。若以之釋本詩首句,實較狀聲之詞尤為恰當。符合於當時情況與女子心境,一也;合於前此之童謠、樂府與後之唐人詩,二也;有另一本之“唧唧何力力”可作旁證,三也。
我對於此篇本了解不多,因讀了你的《劄記》頗引起興趣,遂草此以供參考。(以上原信)
小如按:平師所言“唧唧力力”不宜分之為二,其說甚是。拙文之病,亦正在過於強調“唧唧”為象聲詞耳。然此詩首句本作“唧唧複唧唧”,“唧唧”又本可作象聲詞用,故拙文亦不另改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