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此詩者,十九皆依王琦《李長吉歌詩彙解》之說,王雲:“眼中方見花開,瞬息日暮,旋見其落,以見容華易謝之意。”其說大抵可通。唯“方見花開”,“旋見其落”,未免“太匆匆”矣。即如李煜詞“林花謝了春紅”,雖曰“匆匆”,猶須經“朝來寒雨晚來風”也。故筆者釋長吉此詩,略異前人諸說,尤與《唐詩鑒賞辭典》(頁1008)之說恰相悖反。其關鍵問題乃在於詩之第三、四句應如何理解。鄙意第三句“可憐日暮嫣香落”非作者所親見,乃設想之詞,極言春花萎謝之速。至於末句,《鑒賞辭典》釋雲:“委身於春風,不須媒人作合……好像兩相情願。其實,花何嚐願意離開本枝,隨風飄零,隻為盛時已過,無力撐持,春風過處,便不由自主地墜落下來……當時盛開,顏色鮮麗……而今‘出嫁’,已是花殘‘人老’,非複當時容顏……結句婉曲深沉,製造了濃烈的悲劇氣氛。”按,此說非是。末句“嫁與春風不用媒”者,乃謂春風吹綻花苞,明豔多姿,而非花隨風落,飛逝無蹤。張先《一叢花令》末雲:“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正謂少女之命運不及桃杏之花。東風吹處,桃杏猶能一時盛開,展其顏色之美。正如女之初嫁,其嬌豔之態尚有人憐;而人間少女反不能及時而嫁,故“沉恨細思”,自傷“不如桃杏”也。張詞之出典,竊謂正自李賀之《南園》來。夫花之所以不待媒而迅急嫁與春風者,意謂自知好景不常,故趁風和日暖之際紛披爭放,如女子之不待媒而嫁。如言“嫁與春風不用媒”即指花之衰萎枯謝,則張詞所同情之未嫁少女,又何“不如桃杏”之有!賀鑄[踏莎行](亦作[芳心苦])亦雲:“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雖反說,而以“嫁春風”為正麵之好事則無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