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肥》詩雲:“尊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擘,博厄切,《廣雅·釋言》訓“剖”,《玉篇》訓“裂”,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今俗謂裂之曰擘開。”現代漢語有“掰”(bāi)字,即由“擘”字孳乳而生。此與“剝”不是一字,而今人書寫卻每以“剝”代“擘”了。“洞庭橘”,《詩選》注謂“江蘇太湖洞庭山產橘”雲雲,是。而《詩歌選》上編初版則注雲:“湖南的柑橘很好,當時交通不便,運到長安,更加名貴。”不免憑臆測以立說。至第二次印刷本,此條注文保留了首句,以下改為:“或說是太湖洞庭山之橘。均言其名貴。”猶為模棱兩可之詞。按《詩歌選》所注,似據《山海經·中山經》“洞庭之山……其木多梨橘柚”之說,而且湖南省也的確是產橘的。然據《山海經》郭璞注:“今長沙巴陵縣(即今湖南嶽陽市)西,又有洞庭陂(湖),潛伏通江。《離騷》曰:‘吾道兮洞庭’,‘洞庭波兮木葉下’,皆謂此也。”郝懿行《箋疏》:“按洞庭山在今蘇州府城西太湖中,一名包山……郭以此經洞庭山,即君山也。在今湖南巴陵洞庭湖中。”故雖名“洞庭之山”,卻實指君山。而南宋趙彥衛《雲麓漫鈔》卷十:“洞庭有山水之分。吳中太湖內,乃洞庭山,產柑橘,香味勝絕。韋蘇州、吳融、王維、蘇子美詩序,皆指山為言。楚之洞庭乃湖,連亙數州,邊湖亦產柑橘。《襄陽記》:‘李叔平敕子曰:龍陽洲有千頭木奴。’龍陽洲在洞庭側旁。張華雲:‘橘在湘水側。’劉瑾雲:‘寄生於南楚。’謝惠連《甘(柑)賦》:‘傾予節兮湖之區。’皆言湖邊,初不指湖為言。今湖南多雲鼎甘(柑),亦此義……”是知湖南洞庭湖邊雖產柑橘,卻不以洞庭為名,而唐、宋人所謂的“洞庭橘”,則概指太湖洞庭山所產。如韋應物《答鄭騎曹青橘絕句》(一作《故人重九日求橘書中戲贈》)雲:“憐君臥病思新橘,試摘猶酸亦未黃。書後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此當是韋在蘇州刺史任內之作,因為他是沒有到過湖南的;故詩中的“洞庭”,當指“蘇州府城西太湖中”的洞庭山。又如皮日休《早春以橘子寄魯望》詩:“個個和枝葉捧鮮,新凝猶帶洞庭煙。”皮日休與陸龜蒙(字魯望)唱和之作,皆成於皮在蘇州寄居的年代裏,當時陸隱居太湖,而皮受辟於崔璞,並曾暢遊洞庭山,時在鹹通九年以後(詳見皮所作《太湖詩序》,序作於鹹通十一年,即公元870年)。則詩中的“洞庭”亦當指太湖的洞庭山。再如僧貫休《庭橘》詩,徑言“洞庭山上味何如”,更是指太湖裏的洞庭山無疑了,因為洞庭湖上的君山,除了《山海經》之外,後世是很少稱它為洞庭山的。然則白居易此詩亦不指湘橘而指吳橘可知已。又據宋韓彥直《橘錄》卷上雲:
洞庭柑皮細而味美,比之他柑,韻稍不及。熟最早,藏之至來歲之春,其色如丹。鄉人謂其種自洞庭山來,故以得名。東坡《洞庭春色賦》有曰:“命黃頭之千奴,卷震澤而與還……”
“黃頭千奴”,即指橘,用吳丹陽太守李衡種橘的故事,見《水經注》和《襄陽記》。“震澤”,為太湖之古名,見《尚書·禹貢》。這些材料,都可為白詩佐證,說明此詩的“洞庭橘”不是指湖南的產物,而自以《詩選》之用《橘錄》之說為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