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硯秋夙以擅演悲劇著稱。人們一提起程派戲,總是舉《鴛鴦塚》、《青霜劍》、《荒山淚》、《金鎖記》等為代表作。其實程的喜劇也別具特色。《鎖麟囊》就應算是一出喜劇。
程演喜劇的特點是含而不露,鬧中取靜。所謂“含而不露”,是指不把“戲”做過了頭;而“鬧中取靜”,則是指別人在鬧,而女主人公本身卻被映襯得十分文靜。《鎖麟囊》末場小生指責薛湘靈為何換了穿著的一段情節,即有鬧中取靜之意。
程派喜劇中,我以為應推《賺文娟》首屈一指。程扮蘇小妹,一好在有書卷氣,二好在做戲有分寸(現在有人扮蘇小妹就顯得火氣太大)。他在此戲中也體現了四大名旦都具有的一個特長——反串小生。程串小生占了塊頭大、身材高的便宜,比較能擺脫脂粉氣。最精彩的表演就是當秦觀以為來者是秦覯而出迎,不想卻是蘇小妹喬裝改扮親來任所,兩人乍見麵時的相視一笑,程演得剛柔相濟,又靦腆又灑脫,真得女扮男裝者之神髓,我以後再也沒有看到過第二個人有此火候。程反串小生也有一段“扯四門”,用的卻是程派勁頭,而且唱出了喜劇氣氛。可惜這段唱工沒有錄音留下來。
程早年演過《福壽鏡》,那是真瘋;演《荒山淚》則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將瘋未瘋;演《春閨夢》處處不忘夢境,如醉如癡,似瘋而實非瘋;而他的另一出喜劇《風流棒》則是裝瘋、詐瘋。梅蘭芳演《宇宙鋒》趙女的裝瘋,裝得沉穩,可以借用“色厲內荏”一語來形容(我用的不是這個成語的本義);而程在《風流棒》中的裝瘋則裝得灑脫機警,可用“放浪形骸”一語來形容。而劇中唱段尺寸快(主要是散板、流水、快板)台上動作變化多(水袖,圓場,眼神),也易於體現程派的特色。此戲篇幅大,場次多,比《鳳還巢》還要占時間。現在演一場戲總以不超過三小時為度,對這樣大型喜劇確實很難安排。記得當年程演此戲,前麵二牌老生隻能以《陽平關》或《賣馬》開場,否則就演不完(近來讀趙榮琛同誌《師事程門記》,始知程40年代在滬演此戲乃分兩場演出)。今天如果壓縮,也要找高手動筆。不能像當前有人唱《長阪坡》那樣,劉備前不罵文聘,後不摔阿鬥,宛如仙鶴被鋸掉半截腿。趙榮琛同誌曾屢次對我談及《風流棒》,我以為他應該抓緊時間把此戲及早記錄下來,使之得有傳人。
程早年所演的喜劇尚有《花舫緣》(即《三笑》)、《花筵賺》(即《玉鏡台》)、《孔雀屏》等。《孔雀屏》由於傳授給中華戲校的學生,程就不再上演了;前兩出戲程在30年代都還演出過。我卻獨賞程在傳統喜劇《弓硯緣》中的京白。四大名旦的京白各有千秋:梅甜而膩,荀媚而酸,尚嬌而微剛,程勻而略淡。程演旗裝戲(如《探母》、《珠簾寨》)念京白皆稍嫌冷寂,而《弓硯緣》則舌劍唇槍,爽脆悅耳。大約此戲曾受王瑤老熏陶,才有如此高超的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