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孩子的臉,吃罷晚飯,原本還燥熱的像個蒸籠似的天空突然蕩起了陣陣狂風,大片大片的烏雲從西北方向層層堆疊過來,將本來已經昏黑的天空給徹底覆蓋了,黑壓壓的包裹著世間的一切,就連原本十分明亮的路燈都襯的如同油燈一般,離路燈稍未遠一點的地方就伸手不見五指了,道路兩旁的廣告牌被刮的哐哐作響,一棵比胳膊還粗的梧桐樹被生生的刮斷了。
突然,一道閃電劈開了重重疊疊的烏雲,仿佛一條惡龍在雲海裏翻騰,張牙舞爪,麵目猙獰。緊接著,天空中響起了陣陣炸雷之聲,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震得路上的人們如同逃命一般,一下子消失殆盡,連同本來就不怎麼明亮的路燈都震滅了。緊接著,整個城市突然斷了電,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龜縮在房子裏的人們都瑟瑟發抖著,更有膽小的女人嚇的尖叫起來。霎時間,窗台上響起了劈劈啪啪的聲音,竟然是暴雨夾著豆大的冰雹傾斜了下來,隻是眨眼的功夫,整個城市就陷入了一片水世界。
玉城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審訊室裏,空氣中的壓力要比暴雨來襲之前的天空還要沉重,汪大同坐在一把專門給犯人定做的鐵椅子上,根據分量判斷,那把鐵椅子至少得有二百斤。汪大同的雙手被銬在一起,腳上也被打了腳鏈,頭發蓬亂不堪,整個人在探照燈的近距離照射下顯得特別憔悴,與往日揮斥方遒的氣勢相比,簡直就判若兩人。
然而,對負責此案的馬傑警官來說,這隻不過是剛開始審訊而已,離“熬鷹”還差得遠呢。從把汪大同控製起來到現在,隻四五個小時而已,高傲的汪大同就低下了他高貴的頭,痛痛快快的招認了偷稅漏稅和金融詐騙的相關事實,跟舉報材料上反映的情況基本吻合。
馬傑看了看訊問筆錄,事實清楚,證據確鑿,除了最後降價出售的商鋪所得的三千多萬現金去向不明之外,其他的已經摸的七七八八了。汪大同這個案子雖然是個大案,卻不是難案,再加上舉報人確鑿的證據,即便汪大同不予配合,警方也能很快定案。對主審警官來講,這簡直就是天上調餡餅的事兒,等於撿了個漏兒,但他不想這麼快就上報進度,有時候辦的太利索,別人不會認為你有本事,反而會覺得是案子太容易,顯不出自己的成績來,拖一拖放一放,更能顯出自己的能力來,關於那幾千萬的去向問題,不用急,得空慢慢審。
馬傑示意做筆錄的下屬,讓他給汪大同鬆了手銬和腳鏈,將他送回了單間——由於案情重大,汪大同享受到了貴賓級待遇。
走出審訊室,馬傑這才發現外麵雨大的超出了他的想像,鋪天蓋地的,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整個城市也失去了往日的輝煌,黑沉沉的趴在雨中,幾乎沒有一絲光亮。
“我說今天那探照燈怎麼昏了吧唧的,原來用的是發電機”,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不過晚上八點鍾,馬傑決定收工回家。三十三歲的馬傑畢業於玉城警察學院,年富力強,業務精通,又在幾年前的打黑除暴的行動中表現突出,在時任公安局副局長的劉長江的指揮下,一舉拿下了羅漢堂全部骨幹,立下了頭功,自此名聲大振,不過幾年功夫,就由刑警大隊大案中隊一小隊的隊長,晉升為經偵大隊的大隊長,風頭勝的很。
馬傑能夠迅速提升,最要感謝的人就是發現他的伯樂劉長江,當年如果不是劉長江封他做先鋒官,他也難有此際遇,更不會有後來的順利升遷。因此,馬傑對劉長江是充滿了感激,是劉長江羽下的一個骨幹力量。隻是劉長江平常用他的機會並不多,特別是他當了副市長以後,沒有分管公安這一塊兒的工作,兩個人的日常聯係也少許多。
馬傑發動車駛出了經偵大隊,剛一出門,門口停著的一輛車突然亮起了燈,朝他閃爍了幾下。馬傑略一愣神,腳上迅速踩了刹車,右手也立即摸到了掛在腰上的槍把上,常年的職業習慣讓他充滿了警惕。
來車並無敵意,更沒有加速衝撞他,而是繼續朝他閃了兩下,馬傑勉強逆著光線朝對麵車裏看去,裏麵有個人正朝他擺手。馬傑猶豫了一下,還是熄火下了車,手摸著槍靶朝對麵那輛車走去。
走近車前,馬傑才發現這是一輛沒有掛牌照的帕薩特轎車,這車在玉城非常常見,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等他靠近駕駛座的時候,才發現裏麵坐著的人竟然是他的老領導、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劉長江。
馬傑趕忙收了警惕,也顧不上渾身被淋的濕透,立即挺腰立正,向劉長江敬了個禮,然後才弓腰賠笑,將頭探到車窗旁聽候吩咐。
車裏的劉長江一言未發,向副座揚了揚下巴,示意馬傑上車。馬傑趕忙說道:“劉市長,我來開吧?”說完後才想起外麵下著大雨,如果讓劉長江換座兒的話就得下車淋雨,趕忙賠笑了一下,迅速繞過車頭上了副座。
劉長江一言不發的開著車,馬傑也不敢問,坐在副座上如坐針氈。
車子開了十幾分鍾後,到了郊區的一家酒店停了下來,二人下了車,仍是不言語。在大廳領過房卡換了泳衣後,二人來到酒店後麵的恒溫遊泳池裏。馬傑剛剛淋了雨,經過淋浴一衝,渾身上下感覺舒服多了,不由得感激的看了一眼劉長江,心裏被劉長江的細心給感動著。
由於外麵下著暴雨,還停了電,遊泳池裏空蕩蕩的,若不是劉長江提前打電話交代給酒店的老板,恐怕遊泳池早關門了,這會岸邊正放著一台發電機,勉強將遊泳池的燈給弄亮了。
一個服務生拿過來兩件浴袍,又端過來一盤果盤,然後就不知道躲那兒了,隻留下劉長江和馬傑在遊泳池裏並排遊著泳。
遊了兩個來回之後,劉長江覺得有些疲憊了,這才上了岸,裹了浴衣在遊泳池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馬傑也緊隨其後,在旁邊的一張沙發上坐下,知道這個點被劉長江叫來,絕不是陪遊泳那麼簡單。
劉長江從果盤裏拿一隻叉子紮了塊西瓜遞給馬傑,然後自己又紮了一塊。馬傑受寵若驚的接過西瓜,小心的咬了一口,西瓜經過冰鎮,入口又涼又甜,很是愜意。
吃完一塊西瓜,劉長江才擦了擦嘴開了口:“接了個金融詐騙的案子?”
馬傑一驚,手裏的西瓜都差點掉在地上,他是下午接到省廳轉過來的督辦通知,然而經局長批準後,他帶人將汪大同控製住,然後就實施突牢,這才不過幾個小時的功夫,劉長江就得到了消息。馬傑一邊驚歎劉長江的耳目之廣,一邊擺好了如實回答的態度,“是的,關於汪氏集團的,由省廳批下來的,說是汪大同涉嫌偷稅漏稅……”。
劉長江擺了擺手阻止了馬傑的話,說道:“那是你案子上的事兒,我沒什麼興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今天來是閑著沒事兒,想跟你講個故事。”
“講個故事?”馬傑感到很意外。
“嗯,一個故事”,劉長江點燃一根煙,仰躺在沙發上,像是對馬傑,更像自言自語的說道:“二十多年前吧,有一對大學生在校園裏戀愛了,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羨煞旁人。可是大學畢業後,這兩個人沒能走到一塊去,因為他們中間跳出來一個人,這個人借著家裏的背景,非要那個女孩兒做他的老婆,女孩兒不同意,他就利用權勢給女孩的父母施壓,逼著女孩的父母要把女兒嫁給他。女孩的男朋友氣憤不過,可又勢單力薄,胳膊掰不過大腿,偷偷去找了那女孩幾次,被他發現後,竟然再次動用關係,將那個男孩兒調到了最偏遠的鄉下去。棒打鴛鴦也就罷了,結果那人跟女孩結婚沒多久就膩味了,又在外麵有了新歡,就看女孩兒百般不順眼了,整天毆打辱罵,不當做人看,女孩整天忍氣吞聲以淚洗麵,沒過幾年,終於熬不下去了,就尋了死路自我解脫了。”劉長江半真半假的將故事講完後,眼角隱隱有淚水浮現,猛抽了兩口煙,掩蓋自己的失態。
劉長江的故事講的毫無生趣,馬傑卻聽的十分入神,劉長江講完後,馬傑已猜了個七八成,但他還是不放心,想再確認一下,於是張口問道:“難道汪大同……”
劉長江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右手又淩空劈了一下,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比如某些生意人,偷稅漏稅,轉移資產,騙取國家貸款,他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自有他們現形的時候,還是那句古話,不是不報,時辰不到。”
馬傑聽完這番話,心裏已經十分清楚了,汪大同就是故事中的那個插足者,而劉長江就是那個被人橫刀奪愛的“男孩兒”,汪大同對劉長江不僅有奪妻之仇,而且還在玩膩了之後逼死了那個女孩兒,更有“殺氣之仇”,劉長江“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些人,作孽作夠了就該下地獄”,劉長江對汪大同的下場提出了要求。
馬傑心裏一驚劉長江這是動了殺念,他對劉長江的暗示領悟的十分透徹,對劉長江想要弄死汪大同的目的也聽得非常明白,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圍繞著“暗示”展開的,如何去揣摩和操作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了。
暗示這個東西,在官場裏是個大學問,領導即想讓你幫他達成某種目的,還不會直白的告訴你,而是以一種委婉的方式旁敲側擊需要下屬對領導的話進行領會和把握,這就非常考驗下屬的悟性和辦事的能力。如果辦成了,達到領導的目的了,下屬就深受領導賞識,從此以後加官進爵機會多多。可如果辦不成,或者辦砸了,那就是下屬的個人行為,對證起來即無憑又無據,隻能怪自己無能,惹了禍還能自己吃個啞巴虧。當然,更不能對領導的暗示無動於衷、裝聾作啞,那離被淘汰和邊緣化也為時不遠了。
馬傑悟到了這一層,又想想二人見麵以來的行蹤,劉長江為了暗示自己對汪大同下狠手,竟將談話的地方選在了遊泳池,兩人脫的隻剩下條內褲,連藏個錄音設備的地方都沒有,真是心思縝密滴水不漏。劉長江輕輕鬆鬆的下了任務,馬傑卻如同背了座山一般沉重,頭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