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索爾茲伯裏家去作客(1 / 3)

去年春天,我陪哈裏森·索爾茲伯裏訪問我的家鄉山東平原。分手時他約我再到美國時,也去看看他的家鄉。

秋天我到了美國。

我和他商定10月15日去他家鄉——康涅狄格州的一個小鎮。這鎮與他同名,也叫索爾茲伯裏。我不懂英語,為此請了張潔的女兒唐棣陪我,她在康州附近一個學院學習,英語呱呱叫,還趁一部小車。索這時正在外地講演,也在15日趕回。我們可以在機場會合,然後乘唐棣的車去索鎮。

15日這天,詩人鄭愁予夫妻從耶魯開車送我到機場,唐棣由她自己學校出發也去機場。我們在那裏接到了索爾茲伯裏。索這天穿得極整齊,還係了領帶,似乎從講台上下來就直接地上了飛機,他高興地伸開兩隻特別細長的胳膊,擁抱了我們每個人然後下令出發。他乘唐棣的車前邊開道,我和愁予夫妻的車後跟。

正是金風送爽,秋葉著丹的季節。樹林沿著新英格蘭的山巒從北往南紅了過來。車在樹海中漂蕩,前後左右俱是深深淺淺的紅色,褐色,金色,綠色。成片成團,像抽象派油畫巨幅,絢麗多姿,令人目不暇接。我曾看過北京西山和奈良、京都的紅葉,都沒有這股連綿幾百裏鋪天蓋地、大塊文章的氣勢。可遠觀,可近賞,可掠影,可流連。美國的紅葉實在比中國片兒大。車子經過一兩個市鎮,三兩塊農田,沿盤山道上到半山,就看見湖了。湖好大,有杭州西湖那麼大,湖中有遊艇,小島上還有燈塔,可是沒有遊人。車子向右一拐進了山口,在一個岔路前停了下來。索帶頭下了車,我們也跟著下車。隻見左右全是小道,左邊山道入口處,攔腰一條鐵鏈,掛在道口左右兩棵樹之間,鐵鏈下吊著個小小木牌,寫的是“哈裏森·索爾茲伯裏”。

索爾茲伯裏伸手摘下鐵鏈說:“請,從現在起進了我的私人領地了。”

大家站在那鬆散了一下筋骨,上車繼續前進,走上索的私人公路。這條小路沒有鋪柏油,落葉遍地。左邊是漸漸低下去的山穀,右邊是密密的小林。走了一程,就看見坐落在山穀之間一小塊平地上的白色住宅了。

聽到車聲,索的夫人夏洛特開門迎了出來。

夏洛特女士是頗有名氣的作家。她陪著丈夫到中國沿著紅軍長征路線走了一趟。索寫的《長征》還沒出版,她寫的《跟隨索爾茲伯裏長征》卻已脫稿了,寫得很有趣。

她係著圍裙,穿著長靴,正在菜地勞動,招呼我們喝了點飲料,她說聲道歉,又去忙她的,索就領我們參觀他的住宅。

這是個二層樓。按美國標準,既不時髦也不廣闊,家具都是二次大戰、甚至一次大戰時產品,廚房裏電灶旁仍然立著一個燒木柴的爐子。說是冬天下了大雪,這裏常常斷電,這爐子不可或缺。這屋裏沒有多餘的裝飾品,隻在壁上鏡框中掛了幾幅畫,看來更像植物標本,問了一下原來是主人父親的遺作。他是個中學教員業餘畫家。

我們從落地窗式的玻璃門走出後,便到了房後草坪。索的房屋不設圍牆和柵欄。不遠處有個遊泳池,池後菜地、菜地後是果園,果園往上就是大小幾個長滿樹木的山峰。索用手向四麵劃了個圈說,目光所及,包括這山,這林,全是他的私人領地。山不太高,卻深幽,樹木葳蕤而蕪亂,他家果園和菜地伺弄得似乎不怎麼樣。果樹結實稀稀落落,個頭也小;菜葉上不少蟲眼。我敢打賭,送到美國任何一個菜市場都不會有人買它。索卻滿臉得意地說:“你看,今晚上叫你們嚐鮮,我們吃自己種的菜。”

我表示感謝。但忍不住說了一句:“我想它們會好吃,不過看起來樣子可不太漂亮。”

他拍了我一巴掌,哈哈笑著說:“今年遭災了。生了蟲。可我反對使用化肥和除蟲藥物,它們就成了這個樣子。雖然不好看,可保證沒有汙染呀!”

和索的住宅相比它的書房和圖書館卻很大。這裏原是小農莊主的莊園。他買來之後,把車庫改成了書房,把倉房改作了圖書館,這兩處原就比住房大,就保持了原來格局。

在他的住宅裏,有兩樣東西很有趣,一個是個鐵絲編的捕獸器,一個是掛在窗前的用幾百個空易拉罐作成的風鈴。

捕獸器放在書房與住宅之間的走廊上。很像我們鄉下提鳥的籠子,我問它的用途,索說是為臭鼬預備的。這片水中有一種小動物,像鼬鼠,但會放出黃鼠狼似的臭氣,它們常趁索氏夫婦不在家時鑽進屋子來,把食品弄得一塌糊塗然後放一屋臭氣才走。索爾茲伯裏隻好找人做了這個東西。裏邊放上食物,鼬鼠一鑽進去就出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