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隱沒的長城(1 / 3)

出村子不遠,就看到了蜿蜒在森林空白處的長城,砌壘起來的青色石頭建築,在低縱的山嶺和森林裏出沒。隆起的山頭上聳立著碉堡,不遠一座,相互遙望,清一色的青石結構,層層累積,頭角斑駁。往往,還沒有走到跟前,就嗅到了石頭、泥土和草木腐朽的味道。滿身的青苔在夏天發綠,在冬天變得幹枯和漆黑。而連接烽火台的石頭長城則是斷毀的,坍塌的牆壁長滿了野蒿,迎風搖曳。

幼時,我和老軍蛋夏天捉蠍子,曾從其中幾段翻越過,有一次失手,尖利的石頭滑破了肚皮,殷紅的血染了襯衣,我找了一株裏麵全是黃色粉末的馬屁包(一種野生菌),捏開,捂在傷口處,不一會兒就不再滲血了。還有一次和24歲那年乘車被炸藥炸死的小民一起,到長城邊上刨藥材,中午了,兩個人坐在搖搖欲墜的長城上,吃帶來的幹糧,在泉水的鼓舞下,胡亂唱歌。對麵森林鬆濤如海,風聲跌宕,夾雜著眾多鳥兒飛翔中的鳴叫聲,還有野豬、麝、狐狸和狼們走動的聲音。

過了長城,再向西30公裏,有一個叫做“長壽村”的村莊,人均壽命在90歲以上,這在我們這個被列為癌症高發區的地方是罕見的。大約在2000年初,當地市政府設立了旅遊區——也有不少來自附近城市的遊人。那裏的水也被視為靈丹妙藥,不少官員隔三差五前來遊玩,並設立了專門從這裏取水飲水的製度。山頂有明朝設立的峻極關遺址,早年曾經和母親路過一次,看到破損的城樓,掉落的長石下麵滋生蒿草。一邊的山嶺上,有一紅色巨石,風化成碎末。這道山嶺兩邊,一個是山西,一個是河北,再向上的山頭上麵,似乎有一座寺廟,形影孤單,幡旗飄飄。

長城的南端,有兩座巨大的山峰,峭壁由山頭正中拔地而起。其中一座叫茶壺山,半腰有洞,洞中石炕、石椅和石凳等家什一應俱全。母親說,早年這裏住過修煉成仙的道士;抗戰時,不少八路軍也躲在那裏。另一座名叫和尚山,從武安陽鄄鄉位置看,如一個雙手合十的高僧,微微垂首,向西默誦。據說此山高處長有可醫治百病的茶樹。幼年,好幾次,我和同伴們在下麵仰著頭顱看到脖子酸疼,也沒有看到傳說中的仙茶,隻是有一些成堆的灌木和一人多高的蒿草,在高處的風中袈裟一樣鼓蕩飄搖。

有一年冬天,和弟弟騎摩托車,在長城下停下來,原本破損的東西被粉飾一新——它再也不是宋代和明朝的長城了,外在的顏色和內在肌理都有了很大變化。上到山嶺,一邊是武安市界,一邊是沙河市界。我默然覺得,這段長城橫亙於兩個縣級市之間——在稍遠一點的年代,這裏是不是兩軍對壘的前哨呢?一嶺之隔,寸土之間,即為戰爭疆場。兩邊的村莊一般無二,一樣的青石房屋和山間田地。而所不同的是:兩邊的方言變了,一個打卷,一個饒舌。一個地方喜歡拉麵,一個喜歡擀麵。至此,我相信一道山嶺的力量,但沒有想到會在人的身上發生區別。弟弟說,這些年,武安嚴禁土葬,那些希望入土為安的逝者或者他們的孝子賢孫總是趁夜半將死者屍體運到沙河的土地上安葬,沙河人發現了,急忙挖出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逝者親屬一旦發現,便又趁夜拉走,放在另一處埋葬。

殘缺的長城曲折佇立,在森林裏麵,時隱時現,不理會身邊的物事。烽火台依舊,孤獨的矗立和遙望在歲月中顯得麻木黯然。沿著長城,向東,奇峰錯列,深縱的山地之間,青鬆翠岩,到處都是厚厚的綠色植被。我還沒有走出鄉村的那些年,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站在自家的院子裏,就很清晰地聽到此起彼伏的狼的叫聲,短短長長,遠遠近近,持續一夜。第二天早上,總要聽到幾道牛羊和豬玀慘遭狼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