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強盜溝往南一裏餘是一座破落的廟宇,人稱龍天廟;走過龍天廟,再走一裏餘路程,能看到一座綠樹環繞的村莊,村莊的名字叫:下白彪嶺。
霍斌武和相裏彥章都是下白彪嶺人。
相裏彥章在下白彪嶺德高望重,是下白彪嶺四五十戶人家的主心骨。家家有事都找他,他也樂意幫忙。相裏彥章有文化,他曾經在上白彪嶺五年製小學當過兩三年代課老師,後來不當代課老師了,家裏還有許多書,小人書有、古典名著也有,時不時就拿出來讀,或者給別人講書裏的故事。這幾年,他不僅寫些東西在《汾州文學》上發表,而且開始收集整理關於桃花峽的史料和傳說故事。他說這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將來會有大用處的。別人不懂什麼文化遺產一類的話語,但都喜歡聽他講有關桃花峽的故事,霍斌武就是其中的一個。然而,相裏彥章祖傳的營生卻是石匠。相裏彥章在石頭上刻字、雕物,無所不能,是這三十裏桃花峽的能工巧匠、大名人呢。也是因為他有威信,為人好,還當了好幾年的村幹部。所以後來不當村幹部了,是因為有人到昌寧公社告狀,說他私心太重,不管是當老師,還是當村幹部,為得就是多分些糧食、多賺些工分,而且還經常開山炸石,雕刻石器賣錢。集體的事情卻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公社的幹部們知道相裏彥章家孩子小、人口多、勞力少,生活窘迫,想多分些糧食、多賺些工分、多弄些生活補貼也是說得過去的。公社幹部把相裏彥章叫到昌寧公社談話,意思是村幹部可以繼續幹著,但那些自私自利的行為要有所收斂。相裏彥章沒有強詞奪理,也沒有為自己找些辯解的理由,隻說了一點:“這個村幹部誰能幹讓誰幹去,我不幹了。”話一出口,任憑公社幹部再怎麼說,相裏彥章也沒有答應繼續幹這個村幹部。不幹村幹部了,相裏彥章就可以一門心思為了一家子人的生活而努力奮鬥了。他結婚早,他的媳婦一口氣給他生了五個兒子,兩個女兒,才停止了生產。他會生活,日子再怎麼困難,也能想方設法讓一家子人有飯吃。他常說的一句話是“好活不如會活”。兒女們小的時候,他家的日子不好過,但是他仍然要喝茶、要抽煙,隻是茶和煙的檔次最低、用量也很有度。如今,孩子們都大了,也都出息了,幾個兒子有的考上了學校,畢業後分配在外地或者汾陽城裏工作;有的當兵複員也謀了職業。兩個女兒和女婿沒有工作,就跟著相裏彥章當石匠、學手藝,政策好起來的時候,又在山那邊開了個石料廠。近年,他大學畢業的二兒子在政府部門當了公務員,還升了官。當兵複員的四兒子則進了公安機關工作。弟兄倆工作比較出色,也熱愛家鄉,說是為了扶貧,就在下白彪嶺以南拓開一條能並排走過兩輛卡車的路。下白彪嶺的石料很容易就能運出去了,下白彪嶺的人進城也方便多了。所以進城就走這條路,隻有去昌寧鎮才走桃花峽。
從下白彪嶺返到桃花峽,再往西走,走到頭上就到了彪嶺關。彪嶺關是個俗稱,書麵上的稱謂就是相裏彥章近體詩裏講的金鎖關。過了金鎖關就等於是走出了汾陽地界。金鎖關以東不遠、汾陽地界,有個大村莊,村莊其實是以關口的俗稱得名的,就是上白彪嶺了。上白彪嶺地盤大,人口多。金鎖關是從西邊過來進三十裏桃花峽到汾州府的第一關,而上白彪嶺則是第一村。霍斌武聽相裏彥章講過,上白彪嶺曾經有過許多客棧、商店、貨鋪。每到傍晚鞭響馬嘶,駱駝長鳴,南來北往拉貨的車,車軸嘎吱嘎吱響得熱鬧。狹窄的古關下、山嶺間,寂寞的客商們彙聚在上白彪嶺聽戲、品茶、打牌、賭博,甚至尋花問柳,怎麼消遣、怎麼舒服就怎麼來。待到天亮了才起程,為的是不在夜晚被強盜溝的強盜圖財害命。
人說:“上彪嶺,下彪嶺,三十裏桃花到昌寧;”人又說,“享樂上彪嶺,磕頭下彪嶺,破財保命到昌寧。”
這三十裏桃花峽當是有喜有悲,也有冤魂野鬼的。
霍斌武沒有見過上白彪嶺的繁華景象。但他看到上白彪嶺的房屋都是磚石砌的,有的還是二層樓格局,而下白彪嶺卻幾乎都是土窯洞,好一些的也不過像相裏彥章家一樣院子大、寬敞,用磚石砌了個窯洞麵兒。小時候他在上白彪嶺上學。常能看到溝的兩邊到處是牆倒屋塌留下的亂石、房屋基址、廳堂圍牆,還能看到飲駝馬的石槽,還有滾落在山溝溝裏的石碾子,但是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隻是從相裏彥章那裏聽了些老故事以後,才想過些什麼,也夢到過強盜殺人越貨的驚險。
現在他更關注的卻不是這些,讓他經常念想的是住在上白彪嶺的那個可心的人兒,一個對他特別好、特別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