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昌寧鎮到白彪嶺,一路西行,兩邊景致層出不窮,有古代人工修築的神龕、小廟,也有自然形成的原生態風貌。霍斌武對這些景致比他父親霍把式還清楚得多。如果他願意念叨,他念叨起來也是滔滔不絕如數家珍的。什麼北齊長城、小佛灣、大佛灣、狐仙洞、隱山仙王洞、摩崖石窟、東西馬道、二郎神箭眼、石台雕窩、屯兵寨等等,還有許多與這些相關的、美麗生動的傳說……
桃花峽大佛灣東側有刀劈崖,刀劈崖正對著從強盜溝出來下到峽裏的山路口,路口遮掩在荊棘叢中。路口稍往上些有一方天然山石平麵。相傳,宋代名將楊六郎曾在此處點將布兵,所以叫點將台。點將台被四周的灌木叢包圍著,外邊的人看不見,在台上的人卻能透過灌木的間隙,把東西峽穀兩邊看得清楚,頗似強盜溝的強盜設暗哨的地方。霍斌武惦念著月圓,從他姐那裏捕捉到月圓每星期六都要回家一次的信息後,他就像一個忠於職守的哨兵似的,掐算著時間悄悄來到點將台等待月圓回家。偷偷地瞅著月圓走過來,又悄悄地瞅著月圓走過去,能夠這樣用真心真意的目光護送著月圓回家,他覺得很幸福,也很滿足。倘是這個星期六沒見到月圓,那接下來的幾天,他就會心煩意亂,直到下一次再見到月圓。
可是,有一個星期六,事情發生了讓斌武始料不及的變化。
那天下午,天陰著,好像要下雨,斌武把牛羊趕進窯洞。然後,一個人躲在灌木叢包圍著的點將台上,不時探頭瞅一眼月圓回來的路。沒有看到月圓,卻看到了斜對麵的滴水崖。
滴水崖是一塊比兩間窯洞還要大的石頭,裏邊空洞,外邊低垂,像是出水房簷。斌武所以為月圓擔心,是因為他聽相裏彥章講過,早年,汾陽城裏有個戲班子,要到上白彪嶺唱戲,走到滴水崖的時候忽然下起了雨。戲班子的戲子們和馱戲箱的牲畜就近躲進了滴水崖避雨。雨越下越大,天也愈來愈黑了下來,大家十分擔心山洪暴發,被水衝走,紛紛央求班主拿主意、想辦法,盡快脫離這個險惡地帶。其實,班主更是心急如焚,隻是沒有什麼好辦法。他知道這桃花峽上邊是有一座龍天廟的,龍天龍母常常顯靈救贖眾生。這便隨口許願:“天靈靈、地靈靈,龍天龍母快顯靈,保佑我們出險境,明年龍天廟裏唱戲還願感謝您!”可能是龍天龍母顯靈了,風聲漸小,雨也停了。戲班子安然無恙走出滴水崖,趕到上白彪嶺唱戲去了。翌年夏,這個戲班子再次經過桃花峽,班主卻把去年許願的事情淡忘了,走過滴水崖沒多遠,晴空一聲霹靂,狂風大作,傾盆大雨夾雜著冰雹當頭襲來,戲班子猝不及防,慌忙折返回到滴水崖下避雨。戲班子的戲子們開始怨天怨地,說去年在這裏就挨了雨淋,今年怎麼又趕上了?老天爺和咱過不去呀!但是,無論人們說些什麼,風聲雨聲卻愈來愈大愈急。這時候,那個唱黑臉的,經常扮演包公包文拯的漢子大聲質問班主:“人要有個信譽,去年在這裏你給龍天龍母許願唱戲,今年為甚不去還願?這是遭到報應了呀!”
班主正窩火生氣,被那漢子忽然揭開老底,窩在肚子裏的火氣便找到了突破,他手指那漢子道:“誰的褲襠爛了掉出個你來?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兒!這刮風下雨的,怎去還願?你本事大,你去還!”
漢子被將了一軍,他憤憤不平地說:“下雨怎麼了,下刀子也不能背信棄義,我帶大家去還願!”漢子這樣說著,要拉戲子們去還願,其他戲子們卻一個個無動於衷,情急之下,漢子又說:“你們不去,我去!”說著,一頭闖入風雨中,向龍天廟方向跑去。漢子跑到點將台附近的時候,忽聽身後天崩地裂一聲巨響,扭頭看,滴水崖崖體竟然塌方了,一個戲班子的人,除了自己,全部被壓在了石頭下,不幸遇難。後來,人們走過滴水崖的時候,常常能聽見石頭底下有敲鑼打鼓唱戲的聲音。特別是在這刮風下雨的時候,那聲音如訴如泣,一如戲子們的冤魂在哭喊;也有人說,那是戲子們在向龍天廟的龍天龍母還願呢。伴隨著滴水崖下有冤魂野鬼的傳說,龍天廟“靈驗”的名聲也愈來愈響,直到後來被上白彪嶺的錢福順帶人幾乎徹底砸毀,才漸漸淡出人們的思緒。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閃電過後,雷聲轟隆隆響了起來,風就裹襲著暴雨劈頭蓋臉而來。斌武身子壯,不怕風刮雨淋的,他仍然固執地等待著、守望著。人們在這樣的天氣,走過滴水崖的時候都難免膽怯害怕,那是因為他們知道那個傳說,知道滴水崖下埋藏著戲子們的冤魂。月圓知道那個傳說嗎?月圓會害怕嗎?這雨可是很涼很涼的,別把月圓單薄的身子淋壞了啊!偏偏就在這時候,斌武遠遠地看見月圓披著一塊豔麗的塑料布從峽那邊匆匆地走來,斌武的心就一陣緊、一陣揪的。斌武目不轉睛,透過雨霧,把關切、緊張、擔心的目光緊緊地盯在月圓身上。
月圓急匆匆走著走著,走到滴水崖附近的時候,忽然一捂腹部蹲在那裏,一副好難受好難受的模樣。雨點子很急,那塊豔麗的塑料布在風中一舞便隨風飄走,月圓緊追兩步,沒有追上,兩手再次捂住肚子蹲下,忽而她驚恐地四處一望,像一片被風蹂躪的樹葉似的,鑽進了滴水崖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