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能耐呀!”錢福順說,“你看我們上白彪嶺,這麼大的村子、這麼多人口,比你們遲了一年才用上電。”
“可上白彪嶺比下白彪嶺發展得快呀,誰能說這不是你錢支書的能耐?”
“你是不當這村幹部了嘛,”錢福順臉上露出一抹自得的神采,“你要是還幹著,肯定比咱要強咧!”
相裏彥章的老伴暗地裏扯了一下相裏彥章的衣襟,相裏彥章明白老伴的意思,瞅瞅錢福順現在正在興頭上,心情也好,適時提起了霍斌武的事情。
扯閑話能夠扯得投機,是因為錢福順喜歡有錢有勢的人。但是一說斌武和月圓的事,錢福順立馬就變了臉。
“不行不行不行,”錢福順連說三個不行,“老哥你怎麼搭攬這牛頭不對馬嘴的事咧,你說這是能行的事情?”
“怎啦不行,是門不當還是戶不對?”相裏彥章問。
“就是門不當戶不對咧。這也就是你兩口子來了為他家提親,換了別人,我早把他掃地出門啦!”錢福順有點激動起來。
相裏彥章和老伴一起來,原本也是希望老伴在關鍵時刻能幫上幾句話的。
這時候,老伴就插話說:“喔喲,這還沒怎麼說話,錢支書就要趕我們走咧?”
錢福順忽而一笑:“哎呀,不是趕你們,你們來,我還巴不得咧,好吃好喝都預備著,可你要給霍家提親,我就不樂意。”
“甚事情也有個商量,”相裏彥章盡量笑嗬嗬地說,“霍家也是正經人家,這幾年過的也是要甚有甚,你可不用小看和尚沒丈母。”
“我不小看他家,”錢福順說,“我是看不上他家,我家祖上是經商的大戶,他家是甚,他家是強盜溝的草寇。他家那個二斌子我也見過,和他老子霍把式一球樣,看不下他!”
“你看你,”相裏彥章說,“你還是有個封建思想咧,現在也不能包辦婚姻嘛,隻要人家孩兒們好,你還多管個甚!”
“好?能好到何地兒?跟了他家就好不了!”
“茶壺不摔不漏,窗戶紙不捅不透,”相裏彥章的老伴說,“婚姻自然成,扯不斷的姻緣,打不散的鴛鴦,我們也隻是看孩兒們親親熱熱的挺般配,所以才想給孩兒們牽個線線、搭個橋橋的,其實人家倆孩兒早就好上了……”
“早好上啦?”錢福順緊跟著問了一句。
“早好上了,這還能有假?今年正月十五還在我們村轉黃溪,請了紅綠燈咧!”相裏彥章的老伴笑盈盈地說。
老伴這話說早了,相裏彥章趕忙打住,要說別的。
錢福順卻叫嚷起來:“甚?好上啦?還轉了黃溪、請了紅綠燈?這倒反了天啦!”一邊說一邊命令郝茹花,“去、去、去把你三孥片子給我吼回來,好這個孥片子,敢騙我說是學生們要去轉黃溪咧,回來還責問老子龍天廟是誰拆的,下白彪嶺的人痔瘡害到口上啦,在孩兒們跟前胡說甚咧?茹花,吼回她來,老子問問清楚,看老子怎收拾她……”
“吼甚咧吼,把孩兒們驚嚇的!”相裏彥章站起身,加重了語氣,“誰做了甚事誰清楚,你不用開口閉口罵下白彪嶺,下白彪嶺的人也不是泥捏的!今天這事情成就成,不成也就算啦,你要當著我們的麵教訓你孥子,這是想給我們不好看,讓我們出不了這門咧嘛!”
錢福順知道相裏彥章不是個好惹的主兒,相裏彥章話茬一硬,他一臉怒容忽而就換成了笑容:“老哥哥呀,我不是衝你呀,也沒有那個意思,你不用走,咱不說這事啦,家裏有現成的酒菜,咱喝兩盅。”
相裏彥章沒好氣,說:“我們喝不起!”
郝茹花一直沒有多說話,她是習慣看著錢福順的臉色行事的。她現在見錢福順這般態度,就從灶台角拿起長把兒笤帚來,並適時看了錢福順一眼。在汾陽,家裏來了客人,是不能當著客人的麵掃地或者擦抹桌子的,以免客人誤解為主人家逐客。當下,郝茹花見錢福順沒有阻止她的表示,這便開始掃地,嘴裏還不知說誰地說著話兒:“吸煙不用把煙灰磕到地上,惡心齷齪……”
相裏彥章的老伴一挺身子站到了地上,拉了相裏彥章一把,卻是衝著郝茹花說:“攆我們走也不用這樣攆,我們的腿腳還利索著咧!誰惡心齷齪?還不知道誰惡心齷齪咧!”
相裏彥章則沒有說話,黑著臉看了錢福順一眼,然後與老伴一前一後甩袖出門。
錢福順追出來,滿臉堆笑朝著相裏彥章的背影說:“唉呀呀,為了騾子家這本來就不是個事的事,值當的?”說話間,聽得摩托車聲從路口傳來,卻就看見,月圓坐著她舅舅黑礦長的摩托車正往這邊駛來。黑礦長長得五大三粗,人很魁梧。隻是五官有點緊湊,說話略顯結巴。他是桃花峽一帶最早騎上摩托車的人,胯下一輛二五零摩托車,跑起來風馳電掣一溜黃塵,很威風。常常就這般威風地到煤窯、到鎮上、到城裏,最多的時候是到上白彪嶺來,來看他當支部書記兼村委主任的姐夫和大姐郝茹花。黑礦長一個急刹車停在他姐夫錢福順麵前。錢福順往後躲了一下:“搶死的咧你!不在煤窯上好好看管著,帶上月圓黃塵黑煙地風刮甚?顯擺你威風咧!”
黑礦長先傻乎乎地笑,後說話:“我、我來看、看看姐夫。碰、碰上月圓從、從學校回來就、就捎上了。”
月圓從摩托車上下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大大,剛才那是誰咧?怎啦?”
錢福順兩眼一瞪:“你就給老子丟人敗興吧!再給老子往下白彪嶺跑,打折你一條腿!還不往回滾!”
月圓大氣不敢出,乖乖地跟在她舅舅的摩托車後進了院子,正看見她媽郝茹花端了兩隻杯子出來,是剛才她給相裏彥章老兩口沏的茶水。月圓湊過去問說:“媽,我大那是怎啦,凶巴巴的?”
郝茹花白了月圓一眼,沒有說話。
黑礦長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停了摩托,說:“姐,倒、倒給沏下茶了,正、正渴咧,來、來我喝、喝嘍!”
郝茹花把茶杯舉了一下,躲開了黑礦長伸過來的手,卻問他身後的錢福順:“一口沒動,怎咧?”
錢福順沒好氣地說:“人走茶涼,倒嘍!給他說兩句好聽的,他倒在我家裏指手畫腳起來啦,管你是相裏彥章還是相外彥章,老子尿你還沒空兒咧!”
錢福順這樣說著,又朝正往自己窯洞裏躲閃的月圓叫道:“過來!你給老子說清楚!”
月圓大氣不敢出,乖乖地跟著錢福順進到了房裏。
相裏彥章老兩口回到下白彪嶺後,沒有先回家,卻是直接去了霍把式家:“我相裏彥章活了這麼大歲數了,今兒為了你家的事,尋到人家門上,讓人家欺負了個不用說,真是沒病攬得害傷寒!”
俏孥兒把茶水給相裏彥章兩口子沏好端上:“老哥哥、老嫂子,你們消消氣兒,咱慢慢說話!”
相裏彥章說:“這錢福順是蠍子放屁——毒啊,把我老兩口的這疙瘩老臉傷成屁股啦!”
聽相裏彥章老兩口把去錢家提親的經過敘述一遍,霍把式蹲在地上抽著卷好的喇叭筒煙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