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怕他再說出更難聽的話,就說:“這話可就說得出了圈圈了啊,我們畢竟是兒女親家,你不要在我這裏說三道四,我也幫不上你的忙。”
“那你說我家和他家這事能不能成?”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難說、難說……”
說話間,聽到漁場外有三輪車馬達的聲音,老周說:“孩兒們回來拉魚了,咱不說這些事了。”
霍把式扭頭看,卻見老周的兒子一臉興奮,高聲說著話正走進來:“今兒鎮上趕會,魚賣得還風響快,人們的生活是提高啦,舍得花錢買魚吃新鮮啦。”
老周說:“沒看見你霍伯伯?連個招呼也不打?”
老周的兒子就喚了一聲伯伯,說:“拉了一水箱魚,說賣就賣光了,光顧了高興啦。伯伯,你怎不去趕會看戲咧?”
霍把式說:“看你們好活吧!不說了,走咧、回咧!”
“帶兩條魚回去吃吧?”
“不啦,好吃難消化。”
扔下這麼句話,霍把式起身往外走,迎麵過來了錢福順的二女兒,老周的兒媳婦,也就是錢月琴。月琴在錢福順的四個女兒裏是個厲害角色,除了錢福順的話,她誰的話也不聽。她懂理,但卻是得理不饒人,沒理爭三分。用汾陽話講,叫做:說得出,做得出;口一份,手一份。霍把式認識月琴,月琴卻不認識霍把式。月琴走過霍把式身邊的時候,她不管認識不認識,先打了個招呼:“走呀,不再坐坐?”
霍把式看了月琴一眼,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嗯”上一聲也就罷了,卻在月琴走過去的時候,衝著人家的腳印狠狠地啐了一口。
月琴迅即掉過頭來:“嘿!你站住!你爛口咧!你啐誰咧?”
老周趕忙叫喚:“月琴、月琴,過來裝魚!”
老周的兒子擔心月琴發火,飛跑過去把月琴拉上走:“大大吼你裝魚咧,快些吧。”
霍把式啐了月琴一口,並不解氣。他一路氣惱走在返回下白彪嶺的路上。走到點將台下方的時候,突然間,從荊棘叢中跳出三個人來,把霍把式嚇了一跳。霍把式以為遇到了強盜,抬頭一看,卻是上白彪嶺的疤三兒和另外兩個治安人員。疤三兒是個紅臉皮,長得不算難看,眉眼也挺周正的,隻是那一臉的碎麻子太明顯了。他嘴裏叼著支過濾嘴煙,從左邊嘴角滾到右邊嘴角,滾來滾去,還不影響說話:“騾子家的,等等再走,說兩句話!”
“日你祖宗,你吼我甚咧呀?”霍把式被“騾子家”三個字刺激得怒火直冒,他把瓷罐子放在地上,手指著疤三兒,“你吃屎了還是喝尿了?要說兩句話?你會說話?你會放屁,放屁也不要在老子霍繼業這兒放!”
疤三兒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霍把式的領口,聲音低沉:“你兒媳婦子的子宮是朝上長的咧,懷不上孩兒,我就吼你騾子家啦,怎?你還能咬了我的球,拽了我的蛋?”霍把式怒火中燒,猛然一掌擊在疤三兒胸上。疤三兒猝不及防往後退了一步,卻是放開了霍把式的領口。
霍把式縱身跳開,亮了個招式:“狗日的們,傷屄臉不撿好日子,不用忘了我霍繼業是做甚的,不用動口,動手吧,來,你仨一齊上,老子讓你們見識見識!”
那兩個治安員彎腰各撿了一塊石頭要往上衝,卻被疤三兒叫喊一聲製止住,疤三兒揉著胸脯笑了,說:“這老鬼,果然出手快、跑得快!你是做甚的?你就是個打把式賣藝的,可你知道我是做甚的?我還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咧!”
霍把式說:“扯球蛋,你要怎就怎吧!”
疤三兒還是笑嗬嗬的,說:“今兒我高興,等等還要去鎮上喝酒看戲。現在隻是給你捎個話兒,你家無論是誰,以後不準再到上白彪嶺惹是生非,這是一;二是讓你家那個二斌子離錢支書家孥子遠些,不然,錢支書饒你,我不饒你!”
霍把式響亮地“哼”了一聲:“隨你的大小便,我霍繼業三年等你個潤臘月,白天黑間都恭候著咧!”
疤三兒把過濾嘴從嘴上拿下來,用中指和拇指朝霍把式彈過去:“好話賴話給你捎到啦,聽不聽是你的事。這一掌,先記著賬,以後再還你!”疤三兒說著,朝另外兩個治安員一揮手,那兩個治安員便隨在他的身後朝昌寧鎮方向去了。
霍把式提著兩個空瓷罐兒獨自走在回家的山間小路上,一股心酸湧上心頭,兩行老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路經強盜溝,遠遠地看見斌武正把曬幹的草往草垛上碼放。霍把式抬手擦了擦眼淚,走過去。斌武幹活很專心,他不看左右,隻是把鋪在地上曬的草收攏起來,然後抱到草垛前,捆成一捆,用羊鏟一插,一挑,往垛上碼。看著斌武這般辛勞,霍把式的心腸軟了,眼睛熱了,又想流淚。他忍了忍,想說句體貼兒子的話,一張嘴,嘣出來的話卻又是夾火帶氣的:“以後少給老子招惹錢家!”
斌武被嚇了一跳:“大大,你乃怎啦,嚇煞人咧?”
霍把式走過斌武身邊,聲音變低了:“少招惹錢家,惹不起,躲得起!”
瞅著父親有些佝僂的背影,斌武呢喃自語:“我大也老啦、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