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騾子家”的帽子太沉重了,壓得霍把式喘不過氣來。
俏孥兒說實在不行就請相裏彥章來點化點化斌武吧。
霍把式斜睨老伴一眼:“這事情敢跟相裏彥章說,相裏彥章要是不把咱家祖宗三代罵了才怪!”
俏孥兒問:“那可怎呀?”
霍把式道:“我要是知道怎,那早就怎了。”
俏孥兒說:“老天爺餓不死瞎眼雀。咱都想想、都仔細想想,總能想出個辦法的。”
霍把式就想。出門低著頭琢磨,回家坐在炕上窩著頭思想。忽一日,他好像一下子茅塞頓開、想通了、想出辦法了。地點是在他家的炕頭上,本來是坐著一聲不吭地、好好地想著,忽地就伸手自己扇了自己一個耳刮子,說:“興他錢福順不仁,就不興我霍繼業不義?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老天爺不用怪,我霍繼業是被逼無奈,還要再做上一件缺德的事!”
老伴俏孥兒被他的舉動驚得厲害,卻是追問:“你要做甚缺德事?”
霍把式說:“這事你不用問、不用管!”
俏孥兒說:“我可以不問、可以不管。不過,我要和你說,咱家是正經人家,你可別弄出那毀壞咱家名聲的事情來。咱是再也丟不起那個人啦!”
霍把式說:“你給我悄悄的吧。不使些非常手段,就辦不成這非常之事。”
隔了兩日,霍把式照例把老伴俏孥兒指使到兒媳桃花那裏去,照例把斌文喚進了他們老兩口住的窯洞。
斌文聽霍把式異常艱難地說完話,就不停地跺著腳,嘴裏哀哀地喚:“大、大大呀,不行、這說成個甚也不行……”
霍把式老淚縱橫:“嗣兒呀,你說大大還能有甚的辦法?”
斌文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父親的眼淚,斌文說:“大大你不用哭,咱再想想別的辦法,肯定還能有好辦法的……”
霍把式低著頭、流著淚:“你說,你說還能有甚好辦法?你能給我想出一個好辦法,我就可以不要你按我說的辦。”
斌文的臉憋得通紅,是想不出好辦法憋的。
霍把式淚眼蒙矓瞅瞅斌文:“不用想了,大大早想得不想了,還有別的辦法,老子就不這樣為難你了!”
“可這不行,真的不行!”斌文說。
“不行你給老子生出個孩兒來,哪怕是個孥片子也行!”
“大,好我的大大呀!”
霍把式不再說話,他忽然伸出兩手,左右開弓不停地扇自己耳刮子。這耳刮子像扇在斌文的心上,斌文的心疼,疼得滴血。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大大呀,大大呀,不用打了,你打得我心腸疼煞啦,哎呀呀!”
霍把式沒有住手。
斌文幾乎是哭吼著說:“好我的大大咧呀,不用打了,我、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
聽斌文這樣一說,霍把式立刻住手,隻是兩眼裏還含著渾濁的淚水:“錢家都把咱欺負成甚啦?你兄弟又這樣不爭氣、不開竅,唉,大大也是實在沒辦法,隻能難為我嗣兒啦呀!”
這樣的事情,斌武毫無察覺。
月圓有些日子沒來找他了,他的心裏就像丟失了什麼似的,空落落的,時不時就跑到高處望望上白彪嶺方向看看桃花峽裏。
月圓終於來了,月圓一臉的愁容。
斌武:“我給你的山桃鏈鏈咧?忘了戴啦?”
月圓:“讓我大給拽斷了……”
斌武:“拽斷了?他瘋了?他為甚拽斷我送你的鏈鏈?”
月圓:“快不用說了,我能來看你就不賴了,我媽我大像看犯人一樣看著我咧!”斌武:“你大拽斷了,我再給你做,做一百個、一千個,看他能拽斷多少。他能拽斷山桃鏈鏈,他拽不斷咱倆的心、拽不斷咱倆的好!”
月圓:“拽不斷心、拽不斷好又能個怎?我大發起脾氣來,能把我殺得吃嘍,我可能對他怎咧?”
斌武:“這倒成了個甚啦?不怕,有我咧!”
月圓:“在我大眼裏,你算個甚呀!”
月圓說她是偷跑出來的。月圓還說她沒辦法,她父親錢福順決意要讓她和斌武斷了來往,要把她嫁到城裏去了。
斌武先是愣怔著,愣怔了半天才問:“不是說給你在城裏尋工作上班?怎麼又成了打發你出嫁了?”
月圓說:“嫁的是城裏的馮家。馮家有公司,還有工廠,想幹甚工作都是容易的。”
斌武:“你想這樣?”
月圓:“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是我大我媽逼我咧嘛!”
這時候,不遠處的山丘上正有一隻犵狸抱著前爪挺立上身朝這裏窺探。犵狸長得極像鬆鼠,也有人幹脆就稱它為鬆鼠。一對小巧玲瓏的耳朵,經常直豎捕捉聲音。還有那雙烏黑的大圓眼睛,滴溜溜轉得歡,顯得十分機靈。最是那條又長又細的尾巴,長滿了蓬鬆有致的長毛,這些毛一根根地豎立著,好像時刻警惕地提防著外界的侵犯。若在平時,看見犵狸挺立在那裏,斌武就會像看一道風景似的靜靜地看著,不忍心去驚動。而此時,犵狸卻像在窺聽他們的談話,又像在嘲笑斌武的無能。斌武腦袋瓜子一熱,忽然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嘴裏哇哇怪叫起來,揮舞著羊鏟撲向那隻犵狸,驚得羊兒們也慌慌張張地四處躲避,受驚的犵狸倏忽間跑得無影無蹤,斌武卻還在朝著那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