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淨空和尚緩聲說道,“我有一言相告,你可不要難過。”
楠子更覺不解,急忙追問:“師父,到底什麼事,你隻管說呀!”
淨空和尚這才看著楠子說道:“孩子,我看撚軍大勢已去,非是師父害怕禍及殺身,實在是初願成夢,想從此退出撚軍,隱居山林,不見為淨。”
林楠子聞聽此言,大吃一驚,忙說道:“師父,大仇未報,你怎麼……”
楠子一語未了,淨空把手一擺,正色道:“我心如冷灰,退意已決,不必再說了!”
楠子深知師父脾氣,不敢再勸,卻一把抓住師父的手,失聲哭道:“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呢?”
淨空抽出一隻手,撫摸著楠子的頭,緩聲勸慰道:“孩子,你不必難過。古人說,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師父已近知命之年,再無雄心達到那個境界了。你還年輕,前途不可限量,可繼續留在撚軍,為天下百姓殺惡伐暴。日後一旦局勢有變,你可自留小心。”
楠子聽了師父這番話,忍不住把頭埋在師父胸前,哽咽道:“師父,你把我撫養成人,如再生父母。我多年隨你身邊,怎麼離得開你呀!”
淨空和尚見楠子悲切,勾動十一年師徒之情誼,也不覺潸然淚下,隻好揮淚勸道:“孩子,師父再好,終不能跟你一生一世。你已長大成人,外麵天寬地闊,可以獨自去闖了。隻是要牢記,為人立世,切莫良莠不分。逢前者要虛懷若穀,有容人之量,遇後者須疾惡如仇,勢不兩立!世事紛繁,多有不平,不問則已,問則明察窮究,義無反顧。不然,有失咱武林的規矩。你記住了?”
楠子抬起頭,抹了一把淚說:“師父,你的話我終生受用,徒兒全記住了。”
淨空和尚這才站起身,微露笑顏,點頭說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楠子也立起來,忽然又說:“師父,萬一日後我遇到難處,到哪裏找你討教呢?”
淨空和尚淡淡一笑回答道:“莫怨師父寡情,遇到事情你好自為之,別去找我,找也找不到。咱師徒就此一別,天各一方,自己珍重吧。”說著從身上抽出一把七星短劍,遞給楠子說:“你我師徒一場,我無以相送。這把短劍是春秋古器,先師傳給我的。我一生隻收你一個徒弟,你拿去防身吧,也作個紀念。”
楠子趕忙恭恭敬敬地接過來,不覺眼圈又紅了。
這時,淨空和尚反身把帳門掩好,又從自己護身的拳腳中,揀幾手密傳楠子。這幾乎多是死地後生的絕招,隻有身陷絕境時才好用的。楠子深感師父厚意,心中更添幾分離別的痛苦。
這時撚軍營內已梆打四更,淨空和尚不敢久停,便收拾一個小包袱斜背肩上,提一把刀出了帳門,趁著夜色悄然而去,楠子急忙送出門外,哪裏還有蹤影!
自此,林楠子便留在張宗禹手下,隨西撚軍轉戰於直、魯、豫等地。林楠子這時年方十八歲,正是少年英雄之時,加上報仇心切,每戰總是衝鋒陷陣,很快成為軍中威震敵膽的驍將。
八月間,西撚軍攻人山東,在黃河、運河、徒駭河之間,被清兵和英法軍圍困。雙方幾十萬兵馬激戰數日,撚軍雖拚死血戰,終因勢孤力單,漸漸不支。最後一天,撚軍終於被清兵衝散,分割包圍。
傍晚時分,撚軍已所剩無幾。林楠子的鐵色戰馬已經累死地上。他獨自一人,棄馬徒步,且戰且向運河邊上退。當他殺死十七八個清兵,衝出重重包圍,直撲運河時,不料從大堤裏沿又衝出幾十個埋伏著的清兵。河裏還停著一艘英國的小炮艦,幾門炮的炮口正對著岸上。看來,他們是專門來堵截撚軍退路的。
林楠子一見此情,料難生還,於是大叫一聲,向清兵撲去。他雖經連日廝殺,又困又饑,但仍是呼喝喊殺,毫無懼色。隻見他右手搖槍,左手拿七星短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盤旋有風雨之聲,進退有龍蛇之勢。不一會兒工夫,十幾個埋伏的清兵就倒在他身前身後了。林楠子隻是濺了一身血跡,並未傷著一根汗毛。
其餘清兵驚恐萬狀,不明白這個少年對手何以如此厲害!因此,隻是抱著刀轉圈子,再也不敢上前。大堤上剛才還是殺聲陣陣,這會兒突然靜得怕人。雙方虎視眈眈,鼻息相聞,誰也不願輕舉妄動,都在心裏揣摩對策。這一刹那間,林楠子又生出一線突圍的希望。他暗自盤算,隻要再殺死幾個清兵,就能突出包圍,堤下百十步遠就是運河,一旦滾下去躍入河中,就如魚得水,可以脫離險境了。
正在這時,運河裏兵艦上的英國指揮官見清兵無用,不耐煩了,於是下令開炮。一發炮彈呼嘯而來,林楠子隻聽到一聲悶響,就一頭栽倒地上!周圍的清兵也無一幸免。
暴漲的運河水,濁浪翻滾,滔滔奔流,帶著縷縷血,萬般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