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偉的房門虛掩,屋裏一股濃濃的酒味直衝我而來。
他像一條死狗一樣橫躺在床上,又像一棵焉頭的草一般,死氣沉沉。他的一隻腳上穿著鞋,毫無顧忌地放在被子上。另一條腿上卻沒有穿鞋,連襪子也沒穿,像一條光溜溜的魚,垂在床邊。
見我進來,他抬起頭,無精打采地看我半眼,又垂下眼瞼,一聲不響地看著自己的鼻尖。
郭偉飛美國,為我的新項目立下汗馬功勞。據朱花語講,沒有郭偉的據理力爭,沒有郭偉的旁征博引,美國公司的投資計劃不會落地春山。
我一直想找機會感謝他,甚至萌生過一個念頭,將郭偉調入縣政府新成立的投資開發辦,讓他為春山縣的經濟建設添磚加瓦。
可是郭偉自從回國後,在春山縣就再也沒露過麵。我知道他不露麵的原因,陳萌的生產讓他手足無措。一切來得突然,又一切都在意料當中。
這樣的事,換做是我,一樣的無所適從。
陳萌一直沒接受郭偉。我知道,黃微微知道,郭偉他自己更明白。
但是陳書記和莫阿姨接受了他。
嚴格來說,郭偉是陳書記看著長大的年輕人。當年郭偉在北京讀書,也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本來畢業後順理成章可以進國家部委機關,但架不住衡嶽市招聘幹部的輪番轟炸。到最後,陳書記趁著在北京開會的機會,親自到學校找衡嶽地區的畢業生,一個一個談心,苦口婆心勸他們回鄉報效。
衡嶽市在北京幾大名校裏有十幾個人畢業生,每個人都與陳書記見過麵,談過心。每個人都拍著脯子說回鄉報效。可是到最後,回來的就隻有郭偉一個人。
郭偉入主衡嶽市委機關,曾經是衡嶽市的一道風景。
放眼衡嶽市,有正兒八經的北京名校背景的幹部,除了郭偉,再無其他。
現實是,雖然鳳毛麟角,卻架不住衡嶽官場的嫉妒。郭偉回來後,並沒有得到重用。他在市委機要室一呆三年,做些秘書的活,讓他苦悶不已。
胸有雄心壯誌,卻沒有舞台表演,這是做人的悲哀!
市委機關呆板的生活,把郭偉渾身的棱角磨得光滑無比。就在他要絕望的時候,社教工作開始了。
郭偉是個靈泛的人。他看準了風頭,知道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於是他毛遂自薦,找到陳書記,要求下到衡嶽地區最偏遠的春山縣搞社教。
陳書記日理萬機,直到郭偉找到他了,他才想起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正是自己苦口婆心從北京勸回來的人。
陳書記甚至有些自責,自己要回來的人,在他眼鼻子底下呆了三年,他卻一無所知。
郭偉的要求,陳書記爽快答應。
陳書記很清楚,社教幹部很重要。要身居高位,需要生活基礎。沒有基層的工作經曆,做不好一個好幹部。
說穿了就是,社教幹部就是第三梯隊!
可惜很多人不明白陳書記的苦心。比如我當年的領導,把我塞進社教工作組裏,就是放逐我的意思。
郭偉初到春山縣,送給春山縣的第一份見麵禮就是引薦梁天行給關培山書記。
這梁天行與郭偉,說起來也有一些淵源。
梁天行有個兒子,與郭偉在大學裏是同學。兩個人是上下鋪的關係。
梁天行兒子廣東人,廣東人舌頭大,說普通話常常惹人發笑。一個寢室八個人,除了他和郭偉是南方人,其他六個都是北方種。
郭偉雖然也是南方人,卻能說一口非常流利、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這與郭偉的家教分不開。郭偉母親是個小學老師,從小就訓練他講一口純正的普通話。
一個寢室八個人,六個人嫌棄梁天行的兒子。隻有郭偉,一直把他當做好兄弟,因為說話鬧出來的笑話,都是他郭偉衝出來收回來麵子。
梁天行是做生意的人。趕上個好時節,腰包裏的銀子,隻能用數字來衡量。生出來的這個兒子,偏偏不喜歡金錢,一門心思要讀書研究。
錢多的人,總希望家裏出個會讀書的人。梁天行的兒子考上北京名校,確實給他的臉上添了無數光彩。
因此,梁天行在送兒子去北京讀書的時候就說過,隻要兒子有要求,就是天上的星星,他拚了老命也要摘一個過來給兒子。
兒子對他的話淡淡一笑,並不認真。
畢業後,梁天行的兒子申請到了美國的一個常青藤學校深造,臨走時跟郭偉說:“隻要兄弟還記得我,隻要兄弟需要,我們全家都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