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寶木匠(1 / 1)

積寶木匠是同學的父親,與我父親同輩,年齡相仿。

相傳,積寶木匠的父母是地主,在一九八○年前沒有過一天好日子。改革開放後,積寶木匠很勤奮,做細木匠(家具木匠)賺了錢。他不做木匠,買了台柴油機和一台圓鋸機,給人家鋸木材。

那年月,木材多,村裏建房的人多,嫁女的也多,還講究打發十幾件家具。村裏隻有積寶木匠一台鋸木機,想鋸木的人家要提著糖酒上門去找請。聽人說,積寶木匠喜歡吃肥肉,老板請他鋸木材,要準備好肉好酒好煙招待,不然他不高興。村人圖吉利,家家搞好酒好肉招待。

我家的木板房還沒裝好板,想請積寶木匠鋸木材。積寶木匠與父親玩得好,父親去請他,積寶木匠就說,老石(父親叫寄石),你去年殺了一頭三百多斤的豬,還有臘肉嗎?父親說,老積,一定有你吃的。積寶木匠爽快地答應了。

第一餐,母親煮了兩大碗臘肉,每塊巴掌大,半寸厚。吃飯時,積寶木匠一連吃了七塊,喝了三碗燒酒衝的米酒,脖子通紅,講話帶著砂鍋聲。對父親說,老石,我跟你說實話,我不喜歡去夥食差的家裏做事,吃著肉都不倒癮(不夠癮)。以後,母親都搞大碗的肉,吃得積寶木匠滿嘴是油,幹活確實努力。表哥來幫忙,也能喝酒吃肉,兩人幹活更來勁了,都爭著做。一個周末,早晨下雨,我們姊妹吃完飯就去鄰居家玩了,他們兩人見下雨不好幹事,邊吃邊聊天。我玩了一圈回來,他們還在吃。酒喝完,其他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隻剩半碗臘肉,大概十來塊。他們就比誰厲害,你一塊我一塊,吃到後麵還剩六塊,就分成兩碗,各自吃完倒在我床上睡著了。

村人看到鋸木機賺錢,頭腦靈活的人買了鋸木機,幹起鋸木的行當,沒做過木匠的人也學會了鋸木,請積寶木匠鋸木的人明顯地減少了。不到半年,積寶木匠就隻待在家裏休息了。

積寶木匠把鋸木機賣了,在屋後搭了間房子,做機房,買了一台打米機,把柴油機做了打米機的動力。積寶木匠的家在一條衝的口子上,衝裏住的三百多人都靠他的打米機吃飯,生意特別紅火。他又置辦了磨粉機,早上、下午都很忙。積寶木匠照樣不要做農活,生活過得很好。

不到一年光景,全村用上了電。村裏有了大型打米機,三箱電帶動的,打出來的米潔白、光滑,吃起來柔軟很有糯性。積寶木匠的柴油機打的米很黑,吃起來很糙,水大點米就花開花朵,像個爆米花。消息傳開,打米的人都願意多走幾步,不在積寶木匠那裏打米了。積寶木匠想挽回局麵,價格下降三分之一,雖然有幾個人打,但也少得可憐,一天難得開一次柴油機。

不久,鎮上來了一種雙峰產的單箱電打米機,即家庭打米機。有戶人家一千元錢買了一台,用著還可以。離加工廠遠點的家庭都買了家庭打米機,積寶木匠的生意就絕跡了。他不得不賣掉自己的柴油機,機房做了雜屋。

積寶木匠又拿起自己的工具,給人家做粗家具(打桶木匠),他做的粗家具不是沒箍緊就是漏水,純靠米糠來塞縫。別人就暗地裏叫他打桶木匠(罵人做不了事的意思),傳到積寶木匠耳朵裏,他再也沒有臉麵出門做木匠了,全心全意在家務農。

幾年後,大家忘記了他是個手藝人,把積寶木匠這個名號當外號叫。到了收割稻穀的時候,常聽人說,積寶木匠的田做得好,穀子比我們的要多幾十粒一穗。隻有積寶木匠自己知道,他的生存資本被社會淘汰,隻得務農,不然連飯也沒得吃了。

我想,積寶木匠這些年應該摸索到了自己的生存資本——那就是務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