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果那條魚知道
楊暖
大清早的，小區的路燈還沒熄滅，父親就起床了。他要趕早去青雲湖釣魚。清晨魚兒易上鉤，甚至，父親都想好了要坐在湖邊的哪個地方。母親煮好早餐，父親也顧不上吃。裝了兩個包子、一瓶水，就匆忙走了。母親在身後嗔怪，又不是去搶魚，非要慌成這樣。
已經兩周了，父親就是這樣每天很早起來。母親說，冰箱裏已經凍１０多條，夠吃了。歇兩天吧。可父親不聽，他說小力國慶節來，能住好幾天。湖裏魚好吃，再釣兩三條大個的，這小子從小就愛吃魚。
深圳工作的弟弟已經三個月沒來了，母親常念叨著，父親多半不作聲。甚至，說多了，他還會怪母親：“小力忙正事呢，哪能天天往這邊跑？”就在兩周前，弟弟打電話說要來小城，和我們一起過節。第二天，父親就起了大早去釣魚。
弟弟喜歡吃魚。記得小時候，每當村子裏下大雨，父親就帶著弟弟去抓魚。拿個魚網和大竹籠，在河塘裏圍堵。有一年夏天，村後麵的小河漫水了，兩人在決口的水窪裏抓到一條大鯉魚。弟弟光身子抱著鯉魚回來，泥水糊了一臉，笑得隻露出兩隻小虎牙。
那時候，弟弟還是個胖娃娃，整天光著屁股上塘抓魚，下河洗澡。父親也年輕，身強力壯的。從地裏幹活回來，一個猛子紮到水裏，洗個澡，還能抓回兩條魚。清貧的鄉村生活裏，兩條魚煮成一鍋魚湯，真香嗬。
把父母從老家接來小城居住近半年了。想吃魚的時候，父親就拿著魚杆去不遠處的青雲湖。一個上午通常也能釣三五條。魚味很鮮美，清蒸或煮湯，都好。
青雲湖是山林之間的自然水域，方圓十多裏。湖裏水質好，魚也多，平日亦吸引了很多垂釣的人們。可能是這個清晨風大，水紋一波波蕩漾著，魚兒一直不上鉤。父親坐了近一個小時，紅漂老是沒動靜。
父親就起身，四下張望著，尋思換個好地方吧。等父親聽見有動靜，發現身邊的魚杆已經不見了。湖麵上水浪翻滾，一條大魚正甩動尾巴，拖著魚杆向中間遊去。原來，剛才走神兒的空檔，一條大魚上了釣，正帶著魚杆逃跑。
激動和慌亂中，父親不顧湖水深淺，一下子就跳到水裏。他抓住魚杆，想把那條大魚拉上岸。大魚在水浪中翻滾，奮力掙紮著躍出水麵。是一條紅尾的鯉魚，足足五斤重。魚借著水浪，和父親僵持著。等附近釣魚的人們趕來幫忙，大魚一口咬斷魚錢，帶著魚鉤鑽水裏了。
這個上午，父親很早就回家了。衣衫貼在身上，滴著水。魚網裏有兩尾小鯽魚。母親很奇怪，咦？難不成釣不上來，直接下水裏摸魚了？
父親激動地講清晨這場人魚大戰，家人笑到捧腹。未了，父親搖搖頭，極婉惜：“要是早兩年，我一準能把它抱上來。一條就夠吃了。哎，魚真大，還是紅鯉魚。可惜跑了……”
逃跑的那條魚不知道，弟弟還沒吃到父親釣的魚。這半年來，深圳工作的弟弟隻來過兩次。都是去拜見客戶，順路過來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弟弟在深圳創業，公司初起步，一大攤子事需要打理。年輕人的世界大，跟這湖裏的大魚一樣，滿腦子想的是自由自在、海闊天空。家人牽腸掛肚的心思，那條魚哪裏能懂？如果那條魚知道，就不會這麼拚命逃跑遠遊了吧。
後來，父親就坐在陽台上收拾被拉斷的魚線，半天不作聲。我在旁邊洗衣，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父親常常走神，他陷在自己的思緒裏，老聽不見我說啥。陽光照在他的背上，他低著頭，專心致誌，手中的那根魚錢亮晶晶的，兩鬢的白頭發，也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