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永祥(同學往事係列四)(1 / 2)

不承望,再仰首,他已經在天庭裏度過人間時數的17個年頭了。想應修煉得皂發脂顏,仙骨拂紗,步履風雲也如是了吧?

他是天堂的王永祥。

人間時,他就神。小學時老師叫他小聰明,中學時同學喊他王全能,大學時同學又把他叫王才華。事實上,他也是德劭才高的真精英。

1955年秋,我從鄉村小學考進了縣中。迎新晚會上,在一個載歌載舞的節目中,我注意到一個好嗓子的人,唱的是“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邊馬兒跑”。他的嗓音壓倒了同台歌舞的六男六女所有人。嘹亮悠揚,感情飽滿。當他轉前來細看時,是個精瘦小個,並不漂亮的男生。問一位同學:他叫啥?回道:王全能。很有名。

人家是初二,老生了。據說他不僅歌舞好,文史數理樣樣行,而且寫一手漂亮字。之後我常發現他被同學圍在黑板欄前書寫“通知”、“海報”一類告示的情景。他的粉筆字流暢又俊秀,他書寫的動作瀟灑又張揚。我想他就是風流倜儻那種人。

因為隔了級,他又很傲氣,我無緣與他接觸,隻能聽一些有關他的如何敢言敢為,又樣樣能成的傳言。他畢業時我們縣裏沒高中,他考到地區中學了。三年後又聽說,他以全地區考生狀元的高分,考進西安交大。那時我高二。1958年“大躍進”我們縣中戴上高中帽,我成為縣中首屆高中生。這時候倒意外,交通大學的王永祥,假期返縣時和我交上了朋友。緣由是我能把一人高的空心字,寫在學校通齋教室背麵的陰牆上。讓他覺得:了不得。

他熱情地給我介紹高考的經驗。沒邊沿地高估我才質。多次從西安給我郵寄輔導高考的資料。幫我圓了上大學的夢。之後在求學的異鄉,我們的友誼,走到了莫逆和至交。

20世紀60年代的大學生,時代賦予的風雨洗禮可謂多。先是校內搞“九評”。是人人過關批修挖資的革命。我因為有不愛所學專業的言論,成為重點批判的對象。他聞訊專程趕到我的學校來開導我,說:上麵有規定,學生中隻是搞教育,你千萬不可再頂牛,說一句軟話混過去。十年後和他們見高低。我知道,他在說我比周圍棒喝我的人更有成功前程的安慰話,但還是為他的信任所鼓舞,順著批評者的思路作檢討,人家也就饒了我。下來是“四清”。我們曾兩次下農村,協助地方政府搞麵上和點上的社教。當然自身也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麵上社教運動,他成為縣社教總團樹立的典型。他在所駐大隊辦起一個文化站,又組織起文藝演出隊,把那個大隊運動搞得熱火朝天,光焰輻射全公社又全縣。社教總團團長在表彰會上說:交口鎮駐隊的一個大學生,能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用革命文化團結人民,打擊敵人,取得了革命、生產雙勝利。為我們全體社教幹部樹立了榜樣。返校後,學生會組織多場請他傳經送寶的演講會。有一次我正好趕上聽。他講得生動、活躍又謙虛,不時帶起滿堂彩。

在名度、情緒高揚時,家鄉一位他深愛的戀人變心嫁給了一個舍命追她的俗男人。他一蹶不振垮下來,強飲那才子情深的苦酒。由失眠、心痛到神經衰弱到腦貧血。像一匹啖舔自己傷口的狼,回老家休了一年學。學曆也推到和我同級的66屆。

我們大五時,“文化大革命”到來了。他大展其才的機會也來到。他當然不是去投機,他真心要造走資派的反。說:這批酒囊飯袋、養尊處優的官僚,蛻化成吸食人民血肉的寄生蟲,是該打倒在地,再踩上一隻腳。他串聯回到高中母校後,聯絡了大批觀點相同的校友、親友和戰友,組織起那座古城規模最大的一支造反隊。這次返回西安是向省城造反司令部做彙報,以求得他們的支持和聲援。那日天上布重雲,晚秋的殘雷喘氣一般在西天邊上哼。我們三五老同學在興慶宮公園沉香亭北側的欄杆旁,算是與他做告別。他的很瘦的臉頰潮出紅,陷下的小眼睛穿過鏡片兒射出光。說:千裏赴戎機,生死兩茫茫。我們全無言,心如拽扯一般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