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永祥(同學往事係列四)(2 / 2)

我後來畢業分配到那座古城後,深切體會到他當年在那裏“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形象。他憑了口才、學才和帥才,在那如火如荼的造反年代裏,使運動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走。一次武鬥中,雙方動槍炮。兩方都有人傷亡。他大痛。在東方紅樓作“堅持革命路線,聲討武鬥黑風”的演講。他臂戴黑紗,胸佩素花,腦袋上箍一條縞布帶。出言就是:我們為死難的雙方中華同胞們誌哀了!樓下滿街滿巷上千上萬的兩派或中間派聽眾,頃刻平下來一顆搖曳的心。想到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東方紅樓的樓麵上通天至地掛兩條藍底黃字大豎幅,書雲“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那一米見方的行草字,是他親筆書寫的。演講會後大樓前,仰觀此字的人爭擁。都說:真是字如其人啊。

運動自然會結束。功過曆史有結論。他是在校生,自然要返校。畢業分配留在交大當教師。社會重歸安定了,他開始了鑽研學問、以智育人的新裏程。

在教學、科研實踐中,他先是發論文,之後又著書。出版了逾百萬字的科教專著《數控機床邏輯線路》上、下冊。被數所院校選定為適類專業的教科書。又出版了一部《大數王國》的著述。他應邀越級跨係作演講,酣發立德、立人、立學、立業之宏論,大倡自尊、自強,為公、報國之高懷。深為青年學生所擁戴。他做副教授,教研室主任,又被納選進入校戰略決策研討組,成為西安交大最年輕的智慧團成員。他連年被評為校級優秀教師,又連年在學校民意測評中成為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又被師生大數額選票選為校工會副主席,又被劃區內選民選為西安市碑林區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然而癌症也選擇了他。一個清寒出世、飽學入世、全力興世、磊落做人、俠義為人、盡心育人的人,隻活到47周歲,便匆匆地謝了世。

他的妻由於憂傷臥病半年才下床。說:如果不為兒和女,她就和他同去了。我們都勸:去的了無煩惱了,在的還要生活啊,兒女還要成長啊,你再不振作,也逆他的期望啊。她的情緒安穩後,次一年,我和他生前幾個朋友曾勸她:再續一個老伴吧。她很驚怪地衝我說:“你想想他是誰?誰能在我心目中,能取代他的位置啊!”我想想確也是。他在我的朋友圈,確是最優秀的人。他的兒女都爭氣,十幾年苦讀,現都是碩士的學位,都跨出了國門,在發達國家發展。這都是他可以寬慰的事。

我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天下的人傑、人渣都要死。正如春來草木新、秋後萬物肅一般。當然人有人的特殊性。那些正直的人死了,能活在仁者心底裏;那些欺世的人活著,早有千夫咒他死。

《金秋》200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