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祁鴻基(黃土赤子係列二)(1 / 2)

1989年,我第一次去定西,第一次見到已很有點名氣的祁鴻基,瞬息之間就留下一段友好的記憶——那是由他的外貌引起的:紫黑色的大臉龐,小而灼光的黑瞳仁,自然天成的打卷兒發,五大三粗的大身量,加之豪爽朗聲的笑。我莫名地問一句:祁指揮是蒙族人?他笑得越發無形地道:記者的眼睛好毒啊,我是百世的韃子呀!而後是周遭哄堂的笑,而後有人糾正道:祁指揮是漢滿蒙回的漢,大漢、壯漢、老婆的漢。爾後他就有了“韃子”這名。嗣後的多次相逢中,我都呼他老韃子。

他其實活得特艱辛。

1937年,他生在那塊“疾苦甲天下”的隴中旱山裏。年少時跟隨父母及山裏的鄉親備受了糧荒、水荒、缺吃少穿以至灶下無柴重重的磨難。1956年參軍被分到河西走廊大戈壁灘去屯防,住地窩子開發蠻荒地。1965年轉業又回到滿目荒涼的定西縣,一直在幹旱、貧困的深山坳,與山民們共熬苦日月,幹部當得像老農,渾身泥土兩掌子繭。逢著關心愛憐者,他總笑一笑,淡然道:咱是天生的土命麼。

1981年,他被派到定西縣最幹旱、貧窮的新集鄉擔任黨委書記。這裏遭受了半個世紀以來最為嚴重的旱災。全鄉200平方公裏區域內,到處是幹裂的爛溝坡、赤臘臘的不毛地。幾近絕收的田地外,零星散布的灌木、草類及它們的根,都被燃、飼、肥三料俱缺的村民們刨挖得一幹二淨了。讓他更為灼心的是,14000口人的新集鄉,眼下有半數村民和1700餘頭大牲口,飲用水全要靠國家派車長途拉運供給。作為這樣一個災鄉的父母官,還談什麼走馬上任的榮耀呢?他自受命之日起,腦子裏就隻有“救人”兩個字。他心急火燎趕到新集鄉後,沒有歇腳喘口氣,就帶了兩名幹部到缺水最為嚴重的幾個村子去。所到處都是山荒溝幹的不毛土,所見者都是求糧乞水的無奈人。麵對一張張枯黃的臉,一雙雙婦孺老幼期盼的眼,一句句熱望鄉黨委助民脫貧的話,他的心顫栗了,什麼話都無須贅說了。

他疾跑著返回鄉上後,連夜召開他接任後的第一次鄉黨委會。他對委員們赤誠地說:來鄉後下去跑了一圈,心裏明白了,要說定西疾苦甲天下,咱們新集鄉疾苦甲定西。糧荒、水荒、燃料荒,眼瞅著就無法活命呀!但我要表的態度是,麵對祖先留下的這塊窮地方,第一不能嫌棄它,第二一定得改變它。我祁鴻基今天發下一句誓:不推倒這“三座山”,決不離開新集鄉!眼下第一步,就從打水窖開始吧,鄉機關留兩個值班人,其餘全部去打水窖。

晝夜70天,全鄉打水窖,解決了人畜飲水靠外援的燃眉之急後,他又帶著鄉農技員,翻山越溝跑了近80個生產隊。訪問了約400戶人家,詳盡地了解全鄉災情的狀況。他發現,同樣幹旱的條件下,受災情況卻有很大的不同,溝壩地比山坡地災情小,老梯田比新梯田情況好,倒茬地比沒倒茬的好,深翻地比沒深翻的好,抗旱品種比一般品種好,整薯種植比切塊種植好。災害還是可以抵抗,可以減輕的呀!在他焦灼的心底裏,升起了新集鄉有救的希望。特別使他驚喜振奮的是:在如此嚴重的旱情下,幾戶農民在陰坡上種植的紫花苜蓿和苧條,居然頑強地生長著,給百裏荒山披上一片令人神往愛憐的綠!那幾戶農民靠這些苜蓿和苧條,解決了牲畜的飼料,解決了灶下的燃料。

他把這些抗旱備荒的好經驗,在鄉黨委擴大會上作全麵的介紹,並把那幾戶備荒先進的農民請上台,讓他們對大家傳幫帶。祁鴻基的結論是:孫猴子能過800裏火焰山,他靠的是盜來的一把芭蕉扇。我們新集一鄉人,絕對也能把自己腳下的窮土變富地,我們靠的是一萬四千個飽經苦難的人,看準了抗災致富目標的人。他的語言和情緒,感染了全體與會者,堅定了“新集有救”的決心,大會明確了平土修田種樹種草固水保墒的總路線,當年抓好五件事:大種紫花苜蓿和苧條,修梯田,築壩地,推廣洋芋整薯播種和不降溫持續打水窖,響亮地喊出“栽下樹根,紮下富根”的口號。

隨即又逢黨的開放搞活好政策,他們及時實施了土地“分戶承包,收入歸己,允許繼承”的政策,又逐步推廣了“統一規劃,連片治理,專業隊施工”的經驗,使全鄉在脫貧致富、改造生存環境的道路上,三年邁了三大步。到1985年,新集鄉80%以上溝岔實現了梯田、溝壩地化,基本收到水不下山、泥不出溝的效果。每戶莊稼人院裏有了窖,窖裏有了水,灶下有了柴,倉裏有了糧。村民們經濟收入年年往上升。1985年人均糧食800斤,純收入247元,是1980年的5倍多。三分之二農戶建造了新房,巴望多年的溫飽夢,在奮鬥中初步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