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祁鴻基被評為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出席了全國先進黨支部和優秀共產黨員事跡經驗交流會,並受到國家領導人鄧小平同誌的親切接見。
他後來對我回憶說,那年底,一張調他任關川河流域水土保持綜合治理工程指揮部副指揮的文件到新集鄉後,先是大家都振奮,我自己心裏也高興。大夥說:上級有眼光,起用了一個實幹家。我也是覺得沒白苦,掙掙巴巴多少年,總算熬到了副縣級。然而熱鬧一陣後,我就覺得心酸了。說實話,麵對著那群熟悉的臉,那群多少個日日夜夜甘苦與共、同落汗珠同滾淚珠同謀政業同戰天地的戰友,我覺得留戀又慚愧。因為新集的振興靠的是大家,而我一個榮升了;因為新集的發展才起步,而我撤身子要走了。他說那一夜,他通宵失眠。新集五年的畫麵,一張一張掀過,荒山爛溝幹風啦,梯田壩地樹山啦,新修公路校舍啦,新架電線天線啦,新改柴灶井窖啦,場滿囤尖的收成啦,村民滿臉笑容啦,五味俱烈的滋味呀……
1993年,我帶一個攝像組,到定西拍全國八片水土保持治理專題片,在已定稿的腳本中,祁鴻基是個人專訪的對象。可他說:拍我沒意義,還是把台詞和鏡頭對準定西特有的生態好,讓更多的定西人知道,定西應當怎麼治;讓更多的異鄉人知道,各有各的整治法。
在逶迤顛簸的山路上,我看到整架大山整條大川的水平梯田、反坡條田、壩地、台田和穀坊;我看到遠方近處大片大片淺綠淡墨的林草地;我看到清塘映山的水中畫;我想到定西人的改天換地氣魄果真可謂了不得。
我對老祁說:我看隻要功夫到,荒山真能變金山啊!
他轉臉對我笑了笑,而且分明道:“不錯。”但我從那張笑臉上,又清楚地看到一絲苦澀,他遂請司機停下車,邀我們下去細看看。
他奔向路邊一棵楊樹,小圓葉的白楊樹。他撐直臂膀使勁搖晃那棵不足碗口粗的樹,卻見它紋絲不動,挺拔地直指當空那藍天。他說:“你以為這是株小樹吧?其實少說也長了十多年,它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紮根上。”他指著那箭簇一般的樹冠道:“這一樹零零星星的小圓葉也是在定西長成的形狀,它原本是一般的鑽天楊,葉片足有巴掌大,樹冠也是如蓋的濃,但它在定西,就長成這一片灰。你看那葉片,張張立起來,把葉刃衝太陽。這都是為了求生啊。定西這地方,年降雨量隻有300毫米左右,年蒸發量高達1600毫米以上,在這裏落根的生物,就得適應這裏的生存環境呀。”
他又領我們看了一片反坡梯田上的苧條,是一片遠看幾乎無綠意的地,苧條株不足10厘米高,多數還未分枝蘖。他卻告訴我,這是三年生苧條。他使鎬挖掘一株的根係給我看——果真是鞭杆粗一般的主根,足足深紮有一米深。
我悟出他苦笑中的隱情,我想到兩個字:抗爭。定西的人民和生物,硬是在和這裏的嚴峻環境抗爭中求生存、求發展、求繁榮的啊。老祁說,定西人有一句口號是:人不低頭,就有活頭。我覺得這是一句可列萬世師表的警言。
這一年,我寫了一篇報道定西和祁鴻基的文章請甘肅省水利廳一位朋友轉交甘肅日報社,而後就石沉大海了。之後,我再未去定西,今年春我一位同事要去那兒,我請他代問那“韃子”好,不期同事回來說:祁鴻基已與世長辭了!說他得的是癌症,逝世在北京的醫院裏。
我能有何言再述呢?已是天地兩隔了。
我想到他說過的一段話:人類是誰也消滅不了的,可人類可以被人類自己消滅掉。人類在擴張過程中,破壞生態極容易,而要再重新恢複它,卻是件千難萬難的事。他最終為這件千難萬難的事業付出生命的代價。他確是一個大寫的人,一個實在的好人。
《黃河報》1998.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