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宿的賓館,客房與舞廳是相連的,舞廳有四位小姐,客房一位,一位就夠了,因為除我之外,沒有人住宿這裏。我是江城一位朋友介紹過來的,從西安到江城十二小時,到這裏,我圖其安靜,以盡快完成我的一部書稿。放下包裹,我才知道賓館地處江城北部,很是荒涼,從窗口眺望,周圍都是田野。這裏是一個計劃之中的開發區域,由於資金問題,動工不久便停息了。這個賓館和兩邊的其他門麵,隨著動工而興起,不料開發居然會流產。賓館的經營當然不好,我來了,而且要住宿五個禮拜,舞廳的小姐都興奮地站了起來,她們有理由認為我是會消費的。那個身材修長的小姐,嘴如草莓,輕輕吐出一縷香煙,順便閃過一個媚眼。她甚至笑著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仿佛是無意的。
我立即投入工作,什麼都合適,唯吃飯是問題,我必須步行半個小時,到江城的一個小巷去吃飯,那裏餐館雲集,也比賓館便宜。不過,如果我每天就餐兩次,那麼每天的路程,往返便是兩個小時。我覺得這過於浪費時間了,遂向舞廳的小姐借車子。她們有兩輛車子,經常騎著上街溜達。然而,她們拒絕了我,神情很是冷漠,那個嘴如草莓的小姐,竟直率地指出,我是她們失望的客人。
在賓館附近,有一個鮮花店,一位姑娘經營著。這一帶人少,她的生意是清淡的。那是一位白淨的姑娘,眼睛大而明亮,腿有殘疾,她每天開著三輪車在鮮花店與家之間來去。那是一輛紅色的三輪車,要用手搖動,姑娘不使它的時候,它便靜靜地停在牆角,冬天的陽光照著它。周圍沒有其他車子了,我便打算借姑娘的。我介紹了自己的情況,讓她看了我的身份證和工作證,並答應每天付錢給她,我每天借她兩次三輪車去吃飯。姑娘一下笑了,她答應借我,隻是不要錢,我付錢,她便不借三輪車。她跛出鮮花店,教我如何使用。我便開著三輪車吃飯了,時間自然充足起來。我感激那姑娘,並感激生活。我想,在世間孤行,人與人沒有了溫情將尤其悲苦。
我以明澈的情緒,每天買她一朵鮮花,以示感謝。為了不留痕跡,我稱這鮮花是送女友的,女友每天都過來看我。她信以為真,精心給我挑選,並向我祝福。我把買她的那些鮮花帶回客房,一朵一朵地擺在我的窗台上。我離開賓館的時候,我的窗台上已經有了三十二朵鮮花,從鬱金香到紅玫瑰,有姿有色,構成一個美的序列。我置身於芳香之中,沒有任何羈旅之感。
賓館的小姐,例行檢查手續,她步入我的客房,一見那些鮮花便驚呼起來,並招手叫著她的同伴。我笑著說:“小姐,如果沒有差錯,那麼我就走啦。”
right選自1997年3月陝西人民出版社《藥叫黃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