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並不稀奇，如果是晴天，那麼它總是有的。不過這是冬日的夕陽，對於老人，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魅力。
村子南邊，是一片開闊而平坦的田野，場就在那裏。因為這兒無遮無擋，夕陽在這兒總是很輝煌。
冬天，家裏是冷清的。村子的老人，都集中到場裏了。他們依偎著場裏的麥秸垛子，胡亂地歪在夕陽之中，久久地曬著。那樣子，似乎很溫暖，也很舒服。有的人，高興地開著一些猥褻的玩笑，那蒼老的嘴，往往逗得不由自主地大張，並要發出一串怪異的顫抖的笑聲，而有的人則躺在那裏，始終沉默著。
這是一群即將死亡的人，他們穿的，全是黑衣黑褲，這種顏色，完全透露了他們的衰老，枯萎，青春活力的消失。我不知道他們依偎在那裏，麵對冬日漸漸沉落的夕陽，麵對大地悄悄升起的暮靄，都想著什麼？他們害怕那即將見麵的墳墓嗎？恐懼他們的骨肉在昏暗的泥土之中腐爛並變質麼？依戀他們那蒼涼而瑣碎的人生麼？
那時候，小小的我，望著夕陽之中的這些老人，隻感覺奇怪，奇怪他們怎麼都集中在這兒了。
right選自1989年7月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陝西作家散文叢書·朱鴻散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