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久沉浸在雕龍的世界,疑惑了,便向老師請教。沒有哪個同學知道我在怎樣做,也沒有哪個同學知道我在想什麼。我耐心地走著,我感到自己的耐心在漸漸增大。多少個夜晚,多少個黃昏,我穿過溫馨的校園,敲先生之門,聆聽他們的教誨,接受他們的指導。我利用一切機會,向那些先生請教一切我茫然的問題。沒有人知道我在怎樣做,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麼。我耐心地走著,我感到自己的耐心漸漸增大了。
我繼續在雕龍,甚至暑假我也沒有停息。校園的人幾乎都走了,太陽將細長的小路烤得發燙,枯黃的葉子,飄落在這些小路上。我從樹下經過,感到是那樣寂寞,那樣寂寞!我繼續在雕龍,甚至寒假我也沒有停息。冰雪堆積在花木的根部,麻雀藏匿在破爛的屋簷,我從風中經過,感到是那樣寂寞,那樣寂寞。所有的假期,我都在病區的宿舍雕龍,我一個人在那裏出出進進,走走停停。隻有那扇綠色的門,它裂著長長的縫隙,隻有它向我問候。我關門的時候它響一下,我開門的時候它響一下,除了一個破門天天響著,我的病區沒有聲息。我沉浸在雕龍的世界,我沒完沒了地工作。
在我所處的環境,大環境也好,小環境也好,時時有雕龍引起世間的反響,我羨慕,然而沒有嫉妒。我想我會拿出好的雕龍的,隻是機緣不到。不過我將雕龍帶給行市,他們總是挑剔,有的意見可取,有的意見不對,不對的意見是多的,然而行市是一個客觀存在,我無可奈何。從行市返回,我總是告訴自己耐心一點,繼續工作。流年似水,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我終於有了一件比較滿意的雕龍,我將它郵給行市,我估計它是會為其所認可的。之後,我走出病區,走近我的同學。歸入生氣勃勃的校園,我有一種惶惶之感,仿佛是從夢幻走出的,我竟要慢慢適應。我懷著希望等待,希望同學知道我成功了一個雕龍,希望雕龍的成功驅散我的冷清和孤獨。我安然地在食堂吃飯,安然地上課和自習,安然地走在教室與宿舍之間的小路上。我想著那個雕龍,我估計那精悍的雕龍將受認可。我便這樣安然地等待。然而一個月過去了,時間像針紮我的肉;兩個月過去了,時間像刀割我的心;三個月過去了,時間像錘敲我的骨。我天天傾聽消息,然而沒有雕龍的音訊。我驚慌了,驚慌是可以掩飾的,但失敗之感卻腐爛我的精神。我靜靜地遭受著失敗的打擊,幾乎是有氣無力了,我甚至懷疑生的樂趣,我確實覺得活著沒有意義。那時候,隻有一個同學詫異地說:“你是不是病了?”
但它卻竟有了消息,雕龍的消息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報紙上,有同學發現了。他們告訴我的時候,我剛剛從教室回來,昏昏地掛著書包。我暗暗恢複元氣,準備開始新的雕龍。我知道,放棄雕龍就是放棄生活。雕龍實際上已經融進我的生命之中了。新的考慮,使我將郵給行市的那個雕龍丟在了一邊,所以同學報告我消息我並不相信,我一口否定了它,於是那同學就蹊蹺得凝固了眼睛,並仔細描繪我的雕龍,似乎要證明它確實不是我的。但這個同學的描繪卻讓我相信它就是我的雕龍,我一下驚喜起來。這個夜晚是臘月的夜晚,風從我的窗外吹過,我竟覺得它是暖的,月在我的窗上映著,我竟覺得它是熱的。我將這個夜晚陪到早晨,精神抖擻地到教室去,幾乎大家都在看我,其中不少女生向我祝賀,很多男生顯得冷漠。我知道是雕龍起了作用,一種欣慰之感充盈我心。然而,我不敢得意,那小小的雕龍,我清楚它是多麼簡陋,多麼輕薄,我是要拿出有力度有氣度的形神皆備的雕龍的。流年似水,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我的手上長滿老繭,我的青絲萌發了白芒,但我卻依然平凡。
從校園出來,我在一個文化單位謀職,依然潛心我的雕龍。在這裏,我有機會結識各種各樣雕龍的人,我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也發現了自己的潛力,無論是誰在風騷,我都在執意製作我的雕龍。我虔誠對待勞動,沒有把它和金錢拴在一起。君子固窮,如果我窮極了,需要金錢,那麼我會賣力賣血,但我卻不會用雕龍換取金錢。雕龍,我是以情浸潤它,以魂照耀它,以氣貫通它,以骨奠基它,我怎麼會用它換取金錢呢?如果它帶來金錢,那麼它不過是我的意外收獲而已。不管一些人的雕龍的商品價值多麼闊綽,不管雕龍的商品價值多麼洶湧,我都不會把雕龍當作商品。我將虔誠地製作我的雕龍,以向善向美的標準完成它。
人類的身後,留著很多遺產,其中有精湛而偉大的雕龍。我久久地不能拿出自己的雕龍,也許是缺乏參照,也許是沒有借鑒,於是為了成功我就研究這些傑出的作品。我捧著那些雕龍,觀察其形態,感覺其境界,分辨其刀法,把握其色彩。無窮無盡的雕龍,森林一般立在我的麵前,茂密,高大,神秘。我穿過各民族、各地域、各時代的雕龍的森林,我體驗了什麼是征服,這些雕龍真的征服了我。麵對那些大師以心血和生命製作的雕龍,我常常沉浸在巨大的激動之中,我獨自流淚。我既感到悲壯,又感到鼓舞,我仍然投入地雕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