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所偷的苜蓿,就是這三月的苜蓿,不過它是屬於別的一個村子的。三個婦女和母親在放工之後,佯裝割草,看見其他人都走了,遂結伴而行,潛入夜幕籠罩的田野,之後借著月光采摘苜蓿。我在家裏搗弄著玩具手槍,突然獲得了母親為人所抓的消息,十分震驚。我已經很餓了,一直等待著母親回家做飯,但這消息卻使我熱血沸騰,神經直立。我放下手槍,抄起菜刀,奔出了村子。我尋找著捷徑,跑向那可惡的地方。我想像著他們將母親關在一間破爛的房子,如果這樣,那麼我就用菜刀砍斷窗欞,放我母親出來。倘若他們阻攔,那麼我就割破他們的手或腳,我不願意將他們殺死。殺死他們,我是要抵命的,而我則想長存於世。我的目的無非是要讓母親回家罷了。白霧封鎖著大地,可以看清的,唯有急速撲向我的一棵棵楊樹或椿樹。返青的小麥上麵,汪汪的,盡是露水,我的兩腿已經潮濕了,然而我臉腮滾燙,冰涼的是一股一股的晚風。我跑得精疲力竭,幾乎難以支持了。忽然白霧之中,我的母親迎麵而來。其他三個婦女跟在她的身後,她們嘟嘟囔囔地辯解和咒罵著,不過手是空的,什麼都沒有,我猜疑東西是讓他們沒收了。我的出現,母親很是驚詫,她遲疑了一下,就抓住我的手,而且奇怪地擺脫了那三個婦女,將我引向別的道路。
那些婦女的聲音和身影很快消失了,我和母親緩緩地走在鄉間的小路,月色明亮,一片寧靜。村子在前方隱隱出現了,那是一種樹木森森的樣子,我知道,那裏藏著密密的房舍,我的家就在其中。它的背景是清澈而幽邃的天空,星星像鹽和玉一般灑在那兒。我想像著天空的神秘,竟然不知不覺地走進了小巷。我發現母親仍然抓著我的手,我能感覺她的激動和沉重,但她卻始終沒有告訴我什麼,沒有詢問我什麼,似乎什麼事情都未發生。我衷心地感謝她!她巧妙地維護了一個母親的尊嚴,並巧妙地使我走出了可能扭曲我靈魂的夜幕。這些都長久地啟示著我,即使今天,我都為之肅然。二十年已經過去,歲月辛酸,然而月色明亮。
right選自1993年8月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