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兵馬俑是隨隨便便地放置在坑裏,那麼世人對它的驚奇一定會減少三分,盡管它們是高大的,有兩千年之久的地下生活。如果不按一定的規律編排它們,那麼兵馬俑便無以顯示整體的力量。兵馬俑編排成形。兵馬俑在所有的坑裏都表現為軍陣。軍陣的森嚴和勢焰,軍陣所顯示的一種威懾,才使世人驚奇而沉思。
孫子曾經把軍陣分為很多架式,其中別致的就有錐形之陣,鉤形之陣,雁形之陣,還有火陣和水陣。軍陣之多,無非證明著兵法之精,戰事之繁,不過其顯然都成了兵法之精的源泉。
秦始皇便是依靠他的將士,從一次又一次殘酷的征服之中走過來的。在一號坑,兵馬俑組成一個長方形的軍陣,其以步兵和車兵為主。步兵與車兵離間為隊,三十八路全副武裝,仿佛是一聲令下,便可出擊。在二號坑,兵馬俑呈一個曲尺形的軍陣。它的特異之處是,這個軍陣包含了四個兵種,其互相勾連而又自為獨立的板塊,必要的時候,可以調出一個自由行動。那四個兵種是車兵、弩兵、騎兵和混合兵。三號坑像是一個指揮部,有士兵相向而立,呈迎接狀,站崗狀,然而不見統帥出現,於是我就想像,也許統帥即秦始皇,也許統帥還在接受秦始皇的任命,也許統帥已經走在通向指揮部的路上了。
兵馬俑在地下一呆就是兩千年之久,而且它們數量之多,規模之巨,風格之寫實,無不挑起人的好奇。好奇是人的天性,於是參觀兵馬俑的人就風起雲湧。兵馬俑出土在陝西,陝西當然有近水樓台的優勢,能看的都看了,並以看兵馬俑為榮,以不看兵馬俑為陋。過去,陝西人見麵問吃了沒有,而兵馬俑出土,陝西人見麵則問看了沒有。一個法國官員看了兵馬俑說,這是世界的奇跡。一個日本學者看了兵馬俑說,不到西安,就不算到中國,不見兵馬俑,就不算到西安。這兩句話在世間廣泛流傳,無疑是為兵馬俑做了廣告,這使參觀兵馬俑的人一天多於一天,一年多於一年,僅僅世界各國的總統、首相和國王,便能排成一個長隊。
兵馬俑門庭若市,甚至在春季和秋季形成擁擠之勢,它使一個人想在這熱鬧的地方尋死。那是陝西銅川一個青年,生活不順而企圖自殺,不過又不甘心死得無聲無息,遂選擇兵馬俑博物館為自殺地點。他知道,這裏總是熙熙攘攘,人有各種膚色,口出各種語言,死在這裏,顯然是能揚名天下的。他便以照相為借口,站在一棵柳樹旁邊。攝影師不知道他裝著炸藥,隻用鏡頭向他瞄準。一按快門,竟啟動了雷管。一聲巨響,他便結果了自己,並傷害了別人。
兵馬俑聲名鵲起,它的作用就超出了文物的範疇。當然,文物工作者及文化工作者對它的研究不僅僅熱衷,而且深入。然而利欲的力量終於很大,這使兵馬俑成了一種可以經營的商品。兵馬俑所在的臨潼人,仿造了大大小小的兵馬俑,他們把小的賣給遊客,大的賣給飯店和公司,飯店和公司將兵馬俑立於門庭以惹眼。兵馬俑甚至紅火到這樣的程度:有的人以兵馬俑為題排舞,以兵馬俑為題演戲,還有的人以兵馬俑命名自己的瓜子、奶粉和乳罩。
在兵馬俑發現兩年之後,毛澤東便逝世了,那幾個打井的農民,遂對學習大寨失去了興趣,他們當然不再打井。為了致富,他們轉而借助兵馬俑,無非是仿造和兜售而已。其特別之處是,他們都有一張兵馬俑發現者的榮譽證書。一個偶然的機會,這些榮譽證書發揮了用處。在兵馬俑博物館一帶經營字畫、印章及工藝品的老板,靈機一動,想讓這些有榮譽證書的發現者促銷其生意,便讓他們給遊客簽名。他們何樂而不為!簽名一舉,使他們每月都能獲取老板支付的幾百元人民幣,而且每天還能得到一些小費,小費偶爾是美元或法郎。那個被兵馬俑嚇得冷汗淋漓的楊誌發,早就穿上西服,戴上眼鏡,一副鳥槍換炮的樣子。
兵馬俑的走紅,給秦始皇蒙上了一層溫情脈脈的麵紗。他的形象在世間變得多少有一點朦朧,評價他的話通常是千古一帝。兵馬俑產生的經濟效應及其人所固有的對錢的崇拜,竟使秦始皇演變著,這便是,除了冷靜的思想者之外,一般人對秦始皇多少產生了曖昧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