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回頭看,隻能低著頭貼著牆角走,風卷著她的衣角,襯得她整個人都像要飄然飛起。馮妙縮著肩膀,沒走幾步,身上便被什麼東西罩住了。拓跋宏已經大步追上來,解下自己的錦緞披風,裹在她身上。
伸手在她手上一握,果然指尖冰涼,拓跋宏用手壓住她微涼的耳尖兒問:“怎麼一個人走到這兒來了,身邊連個侍奉的人都沒有?”
馮妙被他握住,一動也不敢動,垂頭看著他身上的龍紋,小聲說:“今天早上看見彭城公主了,似乎受了什麼委屈,剛從長安殿出來,想去看看她。”
拓跋宏神色一滯,他自然知道拓跋瑤是為了什麼事,卻不願對馮妙說起,不動聲色地把話題一轉:“她從小被寵壞了,鬧個脾氣,沒幾天就過去了。你現在去,反倒被她鬧得不能安心。”
馮妙心頭漸涼,做皇帝的人,果然要有幾分常人沒有的狠絕才行,拓跋瑤的終身大事,就這麼被他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帶過。她裝作毫不知情地反問:“皇上到這邊來,也是要去看彭城公主麼?要是皇上想去,嬪妾就陪皇上一起進去。”
拓跋宏擁著她的肩:“原本是要去看看,現在改主意了,看你凍得手腳都冰涼,朕先帶你去崇光宮暖暖吧。”見她沒有拒絕,便握住她的手,轉身折回去了。
宮燈燈罩上的祥雲紋,被拉長了投映在地上。馮妙盡力把步子邁得大些,好跟上拓跋宏的腳步。人靠在他懷中,心裏卻飛快地想著,今晚要如何拖住他。
第二次邁進崇光宮,馮妙在進門時明顯地身子一縮。拓跋宏覺察出她的緊張害怕,轉頭叫太監宮女全都等在外麵,自己拉著馮妙手,進入前廳。
殿門合攏,空曠靜謐的宮室內,就隻剩下他們兩人。馮妙緊張得手心微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緊張些什麼。她勉力定定心神,對拓跋宏福身說:“沒有旁人,就讓奴家去泡茶吧。”她知道拓跋宏喜愛漢家文化,故意用了漢家小兒女的稱謂。拓跋宏果然微微震動,向她含笑點頭,自己拂開衣袍,坐在幾案前。
紅泥小爐上放置一把精巧的壺,等水中冒出蟹眼小泡時,馮妙用木勺取出茶葉,依次放進三個紫砂小壺中。接著,先斟了一盞水,碰到拓跋宏麵前。
拓跋宏接過來,卻不喝下,笑著說:“用了朕的上好茶葉,怎麼隻有一杯清水給朕?”馮妙含笑帶嗔地答:“皇上走了一路,必然渴了,清水是先給皇上解渴的。茶隻能用來淺嚐,難道皇上要學那些俗人一樣牛飲麼?”
馮妙用絹帕墊住小壺,緩緩高衝。略等片刻,才拿起第一把紫砂小壺,往茶盞裏斟了淺淺的一點,雙手捧到拓跋宏麵前:“第一杯,請皇上嚐素瓷雪色。”拓跋宏接過啜了一口,茶香中透著微苦。
她接著換上第二種:“第二杯,請皇上嚐凍頂雲芽。”滋味清冽卻又纏綿悠長。
等拓跋宏放下茶盞,她又及時地捧上第三把紫砂壺裏斟出的茶:“最後一杯、請皇上嚐老竹珍眉。”香醇濃鬱的茶味,一入口便剛好蓋住了前麵兩種茶的清淡,把舌尖百味都囊括其中。
三種不同的茶,同時衝泡,依次飲用,時間恰到好處,味道也恰如人生的三個階段,少年時青澀,青年時熱烈,老年時醇厚。拓跋宏喝過好茶無數,卻從沒試過這樣品茶。眼前的少女溫婉嬌羞,卻又透著一點慧黠靈動。耳垂上的兩顆珍珠墜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沒有飲酒,拓跋宏卻覺得熏然欲醉,他從小就懂得克製隱忍,從不允許自己放縱沉溺於任何東西。這一刻,他卻有些難以自抑,手指敲擊著紫檀木桌麵,淺淺低吟:“一飲滌昏寐,寂寂天光珠凝淚。再飲清心神,忽如飛雨灑輕塵。”
馮妙輕聲接過:“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她手裏原本也端著一盞清茶,放在鼻前輕嗅。手掌忽然被人整個握住。心神一慌,滾熱的茶就潑灑出來,馮妙輕輕“啊”了一聲,想要抽回手,卻被握得越發緊。
拓跋宏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得多,幾乎貼著她耳邊問:“腰上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