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鬥轉星移(二)(2 / 2)

馮妙反倒盡力向她一笑:“現在不是什麼娘娘了,你還像在甘織宮那時候一樣,叫我的名字吧。”

予星匆匆抹了一把淚,把懷中包好的幾件衣裳遞進來:“今天才聽說消息,沒想到你馬上就要出宮,隻來得及給你做了幾件應季的衣裳。等月初采買宮女出宮,我再叫人給你帶東西過去。”

包袱裏是幾件用料上好的衣裳,顏色卻多是灰、褐一類。馮妙出宮養病祈福,與帶發修行差不多,從前在宮中的衣裳,自然都不適合了。難為予星想得周到,不然進了寺中,的確麻煩。

予星強顏作出一個笑來:“也沒什麼,說不定寺裏比宮裏還自由些,要是哪天我在宮裏混不下去了,也去那裏找你。”她壓一壓馮妙的手:“你多保重,我不能久留,要早些回去了,還有一個人也是在等你的,讓她跟你說話吧。”

她剛退出去,就有一人直接掀開簾子坐上來,正是李弄玉。她什麼話也不多說,直接塞給馮妙一包東西。馮妙打開一看,是滿滿一包銅錢和一柄三寸長的匕首。

“就算你走遍天下,也是這兩樣東西最管用。你心太軟,銅錢留著自己用,匕首交給忍冬。”李弄玉的聲音仍舊冰冷不帶溫度,馮妙卻聽得心中漾起一層霧氣。她是怕自己在山寺中受人欺負,特意換了整整一包銅錢,用來賞人。鮮卑族人多用穀帛一類的東西來交換、買賣,可山寺附近的漢人卻仍舊喜歡用鑄幣。

“弄玉,我也有幾句話想跟你說,”馮妙把東西放在一邊,“小時候,我隻羨慕妹妹一件事,可以有個高大的哥哥,把她舉在肩頭去摘樹上的海棠花。我沒有哥哥,就隻能盼著自己長高。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作為一個女子,就算長得再高,也夠不著樹上的海棠花。我很失望,還為了這個哭過一次。”

她微微發笑:“很好笑是吧?我那時才六歲,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幾乎覺得整個生命都灰暗了。可現在呢,我們在宮裏,每天早上都有照顧花草的宮女,送來新鮮的花枝插瓶簪發,從前得不到的東西,現在甚至不用自己親手去摘。”

“你是在勸我做個妃嬪也不錯麼?”李弄玉冷著臉轉開視線。

馮妙湊到她身邊:“時間是個好東西,它能讓我知道,我想要的那些並不是那麼遙不可及。所以,當我處在一無所有的困境中時,我就會耐心地等。我知道,你心裏也有那支開在枝頭上的海棠花,你現在覺得可能一輩子也摘不到那朵花,那隻是因為,時間還沒到的緣故。”

“開在枝頭上的海棠花……”李弄玉低聲重複,許久不帶血色的臉上,忽然閃過一抹怪異的顏色。可她仍舊嘴硬,跳下馬車說道:“你這人總會講些大道理,還是照顧好自己吧,銅錢省著點花。”

馮妙隔著裹布感受著銅錢的觸感,宮中隻有低等的雜役,才會在私下賭錢、買貨時用上銅錢。即使沒問也知道,李弄玉不知道找了多少人,才換夠了這滿滿一包。雖然不知道時間會用什麼奇妙的方法,她總歸真心希望,李弄玉能早些摘到她那一支海棠花。

宮門在吱嘎聲響中開啟,又“砰”的一聲合攏。馮妙掀開車簾一角去看,隻看見跳動的宮燈火苗映著侍衛閃亮的鎧甲。

忍冬替她拉開一點披風的束帶,輕聲說:“娘娘先睡會兒吧,到青岩寺還遠呢。”

“忍冬,其實你不必跟著我一起,寺中的日子肯定比宮中苦得多。”馮妙的確有些困倦,眯著眼輕聲說話。

忍冬隻是笑笑:“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性命都跟主子係在一起,主子去哪裏,我們自然也就跟去哪裏。”

馬車搖搖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快亮時才在青岩山腳下停住。忍冬掀開簾子向外看去,駕車的內監卻已經跳下車來:“娘娘、姑娘,前麵就是青岩山了,請兩位自行上山去吧。”

忍冬一聽便急了:“山路陡峭,娘娘還病著呢,怎麼走得上去?昨晚我也給了你,你總該把我們送到寺門口吧?”

內監抱著胳膊站在原地,語調已經有些不客氣:“姑娘,出了宮門,就別再端著宮裏的架子了。上邊吩咐的,就是叫我送兩位到青岩山,我還得回宮複命去呢。趁著天色還早,兩位請吧。”

帶發修行的妃嬪,從來沒有再回宮的先例。忍冬料到出了宮門便是白眼和冷遇,卻沒料到一切來得這麼快。她在宮裏時,也算是個得臉的宮女,隻是年輕,當不起一聲“姑姑”而已,哪裏受過這種搶白?眼睛一酸,就湧上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