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所樂皆苦(一)(2 / 2)

拓跋宏悄無聲息地走進來,連婢女的通傳聲都沒有響起。馮清在銅鏡中看見龍紋衣袍,驚喜地站起身,叫了一聲“皇上”,就往他身上軟倒過去。

室內的香料味太重,拓跋宏忍不住皺了皺眉,但很快收起了那厭煩神色,從身後的婢女手裏端過湯碗,含著笑說:“這兩天你也累壞了,今晚還要勞累,朕叫人準備了烏雞湯,趁熱喝吧。”

皇帝親手遞過湯碗,又殷殷勸說,馮清早已經頭昏得雲裏霧裏一般,自己喝了幾口,竟然把白瓷湯勺遞到皇帝嘴邊,要皇帝也嚐一口。一朵五瓣梅花綻開在湯勺正中,宮中禦膳房進獻的飲食,一向都用這種瓷質的湯勺。拓跋宏眼前,忽然浮現出馮妙把唇湊在小勺上喝湯的樣子。她總是吃的很少,有孕時在宮宴上也隻吃脆藕和蓴菜羹。

似乎看見馮妙的嘴唇在勺邊輕抿,他頭腦一熱,就要吻上去。猛一抬頭,卻看見馮清的臉近在眼前。他一把推開湯勺,連熱湯濺在他手上,都一無所覺:“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朕不喜歡喝湯。”

馮清並沒察覺出皇帝情緒裏的變化,喝光了一小盅烏雞湯,便摒退了婢女。她絞著帕子看著拓跋宏,眼睛裏是掩飾不住的熱切。

拓跋宏隻想等藥力發作,根本毫無心情跟她虛與委蛇。他挑了挑了桌上的燈芯,讓光線更明亮一些,坐到馮清對麵跟她說話。馮清對漢學一竅不通,不過是能說些漢語而已,跟拓跋宏並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如果不是拓跋宏盡力找出話來說,恐怕室內的氣氛早就尷尬冷寂了。

“清兒,你怎麼會想到用五色琉璃珠去向李大人報信的?”拓跋宏隨口發問,他並不相信馮清會有這樣的頭腦和氣魄。其實,去給李大人送信才是最危險的一環,如果李衝果真像外界傳聞的那樣,靠著與太皇太後的私情才有了今天的官爵,他一旦識破了五色琉璃珠有詐,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斬殺了來送信的人。

“皇上,早先在奉儀殿侍奉時,清兒就見過太皇太後用這種珠子召見李大人。皇上也知道宮中那些私底下的傳聞,每次太皇太後與李大人私會,都會在宮室外麵懸掛五色珠簾。清了留了心在這上頭,預先藏了幾顆珠子在身上以防萬一。”她把馮妙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說出來,隻換了個名字而已。這些原本就是真的,她說起來也毫無破綻。

“清兒,你肯幫朕,朕很感謝你……”拓跋宏熟練地說著早已經想好的話,低頭把她攬在懷裏。他盡量在馮清身上尋找她們姐妹之間的共同,可是……真的毫無想象之處,馮清越是靠近,他就越想起馮妙無力推拒的樣子,想得心口都疼了。

“皇上,您不必這樣說,”馮清倚靠在拓跋宏胸前,嘴角翹起一個得意的弧度,說出了那句準備了許久的話,“為了心裏真正在意的人,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她在心裏無聲地大笑,馮妙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憑著這句話,她會成為取代林琅地位的人。

拓跋宏的身子明顯地一僵,沒料到這句話竟然從馮清口中說出來。他原以為林琅一向跟馮妙交好,跟瑤妹也時常親近……

馮清把頭蹭在他胸前,說道:“皇上還記得那次上祀春宴麼,清兒為皇上獻舞之前,到附近的桃林裏練習,剛好見到林琅姐姐在那裏傷心哭泣。我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事而傷心,便說了這句話來勸慰她。”她當時的確經過桃林,剛好聽到馮妙在這樣安慰林琅。

“嬪妾知道,姑母和皇上之間,遲早會有些矛盾的。”她仰起臉看著拓跋宏,帶著幾分拿捏出來的羞意說,“嬪妾這句話,既是在勸說林琅姐姐,也是在表明嬪妾自己的心意。皇上,就是嬪妾心中真正在意的人。”

拓跋宏的眼神虛無地落在地麵青磚上,他在心裏應允過林琅,如果找到了說這句話的人,即使不能給她愛,也會把後位給她。隻是沒想到,說這話的人竟然是馮清。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低頭問:“你從前有沒有一件飛鸞樣式帶垂絲的發飾?”

馮清略想了一想,驚喜地“呀”了一聲:“皇上說的是飛鸞銜珠步搖?那是母親從前給我的,後來就不在我手上了,皇上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此時此刻,她隻想獨占拓跋宏,不想提起跟馮妙有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