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宮澄陽殿內,元宏正對著堆積如山的奏報,一行行仔細看下來。這幾年北地陸續有大大小小的部族歸附,除了高車部在高車王阿伏至羅的帶領下,全部西遷之外,大部分部族的首領並沒有太過遠大的打算,不過是隨遇而安地在大魏邊境城鎮間定居下來,結束了四下追逐草場的日子。
歸附的部族多了,也就漸漸產生了問題。有時其他的遊牧部落仍舊會到邊境來劫掠財物,牧民一旦定居,作戰的靈活性就大大下降,抵禦不了這些搶一下就走的部族。歸附的部落各自為政,互相不肯援手,一來二去,年初辛苦種的莊稼,到年末卻一粒米也剩不下了。
這些部族之間,有的原本就是同宗同族,有的世代通婚,說穿了根本就是親戚,真要派兵鎮壓,數年苦心經營的懷柔局麵也就全白費了。
宗室親王沒人肯管這一攤理不清的家務事,漢人大臣又不熟悉北地風俗,思來想去,元宏隻能派了王玄之去北地一趟。他這些年四處遊曆對各地的風土人情都很熟悉,他又一向智計百出,就算解決不了眼下的問題,至少不會讓矛盾激化。
王玄之去了兩個多月,送回來的奏報卻大大出乎元宏的意料之外。他用不同顏色的布帛,給各部做了戰旗,又在每個部族的村口,都懸掛上牛皮大鼓,一旦有人來進犯,立刻擊鼓示警,各部一起出擊抵禦。奪回來的東西,一半歸原主所有,另外一半,根據出力多少、傷亡輕重,酌情分配給其他各部。因為戰旗顏色鮮明,各部的行動都看得清清楚楚,王玄之分配得也即簡明又公平,起先各部還有些疑慮,後來慢慢地都變得同仇敵愾起來,聽到鼓聲便立刻集結。
元宏合上奏報,低頭沉思。王玄之的確是個百年一遇的人才,通讀詩書還是次要的,真正難得的是,他在南朝做過官,又曾經四處遊曆、經商,處事堅持卻不迂腐,變通卻不油滑。
可惜的是,因著他南朝望族的身份,和與左昭儀之間曖昧的傳聞,鮮卑貴族始終不肯真正接受他,每次議事之前,在太極殿偏殿等候時,鮮卑貴胄總會想盡辦法譏諷他。幸虧王玄之很有些急智,才能屢屢化解。
元宏業曾經想過,給他封號、爵位,可王玄之卻絲毫不以為意,無論皇帝給出多少厚賞,他都堅持拒絕,隻取自己應得的那一份。
元宏揉著額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整夜未睡,天色已經大亮,殿內卻還點著燈火。那跳動的火苗映得人眼花,朦朧的光暈中,他好像又看見了馮妙帶淚的雙眼。他能理解不讓一個母親跟自己的兒子見麵,是多麼殘忍的事,但他是男人、是丈夫、是帝王,並非他喜愛權力,而是隻有權力,才是他最能用來保護妻兒的武器。他要創下一個太平盛世,與她共享。元宏取過銅罩子蓋在蠟燭芯上,再揭開時,跳動的火苗便不見了,隻剩下一縷青煙嫋嫋上升。
煙味竄入鼻端,他忽然覺得腦中像要炸裂一般疼,從前他也不時有過頭疼的症狀,每次都好好睡上一覺便好了,可這幾天卻發作得越來越頻繁,尤其是想起馮妙時,好像她心裏的痛苦都正在用這種方式加倍體現在他身上一般。
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去過華音殿了,馮妙竟也一直沒有來過澄陽宮。元宏取過薄荷膏,放在鼻下輕嗅,緩解越來越嚴重的頭痛。他相信,總有一天,當他把最珍貴的東西交到妙兒手上時,她一定會明白自己從未改變過的心意。
元宏正要叫內監進來更衣,準備稍後直接去太極殿議事,內監卻直接走了進來,跪在地上稟奏道:“皇上,六公主有事求見。”
整個皇族的世係譜都已經改過,六公主的名諱也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元瑤。距離議事的時辰還早,元宏想起正好許久沒有見過元瑤了,嘴角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瑤妹倒是起得好早,叫她進來,再去傳膳來,朕要跟六公主一起用早膳。”
內監應聲去了,元瑤進來時卻帶著滿臉的羞惱和慍怒,草草行了個禮,連內監還沒有退出去也不顧,直接衝著元宏問道:“皇兄,你究竟是把我當個人,還是當件東西?從前你把我送給丹楊王的癡傻世子,我也認了,現在為什麼又要把我送給馮夙那個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