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張蘋笑著對自己的丈夫劉文進說:“你瞧瞧人家小袁的風格,多會心疼老婆。要是你,哪兒會這麼踴躍地承擔錯誤。”

劉文進笑著承認:“那是那是,人家小袁這個模範丈夫可不是吹出來的。我以後一定要向袁和平同誌學習,以胡適先生提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做一個新時代‘三從四得’的好男人。”

“又胡扯八道。”張蘋笑著搡了丈夫一把:“整天就知道嘻皮笑臉,還‘三從四得’呢,也不知你怎麼瞎編出來的。”

袁和平笑著給劉文進幫腔:“嫂子,那你可冤枉文進了。胡適還真是有過一個男人‘三從四得’的理論呢。說是:老婆外出要跟從,老婆的命令要服從,老婆的錯誤要盲從,這是三從。老婆化妝要等著,老婆花錢要舍得,老婆的生日要記得,老婆的打罵要忍得,這是四得。胡適可不光這麼說了,還身體力行地做到了。”

普晴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他們的一番談笑,總算把父親對自己的抱怨轉移了。而這時病房裏兩個小朋友不耐煩聽大人們的談話,已經開始自己的閑聊了。

六歲的晨晨好奇地問月月:“在高壓氧艙裏疼不疼?”

月月聲音虛弱,但流露出幾分見過世麵的驕傲語氣:“可疼了。不過我都沒哭。”

晨晨馬上揭發月月:“你騙人,我問過爸爸媽媽了,他們都說不會疼,因為你已經快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周圍的大人們聽了孩子的對話,不由笑起來。隻有普晴眼睛裏暗含著憂愁和焦慮,憂心忡忡地看看女兒,又看看丈夫。

月月被晨晨揭發出真相,不悅地說:“哼,你又沒煤氣中毒,你怎麼知道?告訴你,煤氣中毒才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呢,我覺得自己像小鳥一樣,飛呀飛呀,還遇見一個神仙,神仙還在我腦門兒上親了好幾下呢。”

晨晨哈哈大笑,老氣橫秋地對月月說:“傻瓜,幼兒園老師早就跟我們講啦,世界上根本沒有神仙。你們中班兒的太笨,什麼都不懂,就會瞎說。”

月月生氣了,把臉扭到一邊不看晨晨:“你才是傻瓜,你才瞎說呢。就是有神仙親我嘛,你不信就算,我不跟你說話了。”

張蘋看兩個孩子快吵架了,忙從中調解:“好啦好啦,晨晨你比月月大,你就是哥哥,怎麼能這樣惹妹妹生氣呢?應該讓月月高高興興的,這樣病就可以快點兒好,你們倆又可以一起上幼兒園啦,對不對呀?”

月月噘著嘴對普晴說:“媽媽,我真的看到神仙啦,他真的親我腦門兒啦。”

普晴的眼淚幾乎要流出來,她努力忍住,俯身在女兒蒼白的小臉兒上親了一下,語氣裏有無限的溫柔和憐愛:“寶貝,媽媽相信你說的呀。”

大家都安靜下來,普晴把臉貼在月月臉上,神情裏交織著失而複得的喜悅,以及深深的自責和欠疚。一邊的袁和平看了,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妻子的頭發,安慰地說:“好了,放心吧,孩子會沒事兒的。”

普晴抬頭看看丈夫,對他感激地微笑,眼睛裏充滿了憂傷。一屋子的人,隻有她的丈夫和母親注意到了她這種情緒,他們有幾分擔憂地注視著普晴,兩人的目光在無意中輕輕碰撞,都不由無聲地歎了口氣。

3

夜很深了,普晴獨自靠在臥室的床上出神,床頭燈傾泄出柔和的黃色光線。家裏很安靜,牆上的壁掛式空調緩緩地釋放出冷氣,偶爾發出輕微的“哢嗒”聲。這個晚上,普晴本來應該留在醫院陪床,因為月月雖然已經過了危險期,但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大人的照料。不過丈夫袁和平說,普晴這些天照顧他和孩子太辛苦,今天他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晚上索性由他來給孩子陪床,明天他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普晴也的確覺得太疲勞了。丈夫女兒煤氣中毒,雙雙送到醫院急救之後,她在學校已經請了好幾天假,天天在醫院陪護兩個病人。而普晴是初三畢業班的班主任,最近學校工作正緊張得要命,這個節骨眼兒上離開,不僅學校的領導、學生們著急,普晴自己心裏其實比別人更焦慮。對待工作,她曆來勤勤懇懇,從不願出一點兒差錯,為此付出了無數的心血,以前的工作也確實沒什麼人可以挑剔。然而這半年以來,普晴的生活中接二連三地出亂子,如果說有些事情還算不上錯誤、隻能稱作麻煩的話,那麼前幾天丈夫女兒煤氣中毒這件事兒,則差點兒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錯了。

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隻要一想起那天的情節,普晴仍然會不寒而栗。

那天是星期天,由於頭一天晚上袁和平身體不舒服,早晨普晴醒了之後,就讓一向早起的袁和平繼續睡覺,她則起了床,把前一天三人洗澡換下的衣服洗好,曬到外麵陽台上,然後拿了一個小錢包和鑰匙外出買菜。出門前普晴想和丈夫打個招呼,後來看到丈夫正在沉睡,便沒有叫醒他。當時五歲的女兒月月也在隔壁她自己的小房間裏睡著,房間裏的空調開著,溫度不高,但月月的毛巾被都蹬開了,普晴擔心女兒會感冒,上前幫女兒把毛巾被蓋蓋好,然後才出門。

現在普晴怎麼也回憶不起來,她是什麼時候把開水放到煤氣灶上去燒的。她更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怎麼會如此糊塗,穿著一件那麼不像話的睡裙跑到外麵去的。普晴是市重點中學初三畢業班的班主任,如果她的學生們看到一向受人尊重的普老師這樣的打扮外出,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和議論,說不定從此普晴長久以來樹立的良好形象會土崩瓦解。

那天早上普晴被好心的路人提醒,才發現自己身上不雅的裝束,在短暫的驚慌無措後,她第一個念頭就是盡快逃回家中。然而她再一次犯了錯誤,把那個她帶出來買菜的小錢包又丟掉了。錢包裏沒有多少錢,但有普晴家所有的鑰匙。這個錯誤說起來算不上多嚴重,但卻又一次證實了普晴身上出現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在這半年裏,頻頻困擾著普晴及她的丈夫袁和平。

不過在那天的事件裏,丟鑰匙並沒有給這個事件增添更多的麻煩。當普晴神思恍惚地快要逃回家時,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出現了。留在家中睡覺的丈夫和女兒,因為爐子上燒開的水將火澆熄,煤氣外溢造成他們煤氣中毒。女兒被救出時已經深度昏迷,是袁和平挽救了女兒及他自己的生命。雖然袁和平後來也因煤氣中毒而昏迷了,但在他昏迷之前,卻意識到了危險的臨近,勉強拖著已經綿軟無力的身體,給鄰居張蘋家打了一個電話,並支撐著爬到了家門口,使出最後一絲氣力打開房門,使得最後的求援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得以進行。如果不是袁和平危險之中的舉動,這次普晴很可能將永遠失去自己的丈夫和女兒,而且這都是因為普晴犯下的過錯,那樣的話,她不知以後自己的生命是否還有意義。

想到這裏,普晴被後怕的情緒控製了,疼痛一陣陣襲擊著她的大腦,太陽穴“砰砰”地跳著,像有人拿著錘子在敲擊。普晴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混亂,各種各樣的雜念攪在一起,令她失去清醒和判斷力。她痛楚地抱住頭,不住地呻吟。

“天哪,我是怎麼了?我是怎麼了……”

寂靜的夜裏,普晴痛苦的聲音融化到空氣裏。一個又一個意外事件的發生,讓普晴無法那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精神方麵的疾病?將要發展成為、甚至已經算得上一個精神病人?否則又有什麼理由來解釋自己所犯下的那些錯誤呢?

我是個精神病人?

這個念頭讓普晴一驚,混亂的腦海裏馬上出現那些以往印象中精神病人的形象,他們披頭散發,或者神情呆滯,或者癡笑不止,嘴角有涎水將滴未滴,拉出長長的絲來……普晴全身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恐懼悄悄爬上心頭。

突然,床頭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毫無思想準備的普晴被嚇得身體一彈,頭在床架上碰了一下。她下意識地看看斜對麵牆上的時英鍾,上麵顯示著時間已是淩晨一點半。這個時候,會有誰打電話來?

普晴沒有馬上伸手去拿電話,而是害怕地扭頭盯著話機。不知為什麼,最近以來常常隱現在她腦海深處的某種聲音再次出現。那似乎是一種對危險的警示,雖然總是模糊不清,但幾乎每每靈驗,為普晴帶來一次又一次的麻煩和困擾。現在,在這個寂靜的淩晨,除了普晴之外再無他人的家中,這個電話將會為她帶來什麼消息?

電話鈴執著地響著,那鈴聲讓普晴的心揪得越來越緊。她終於伸出手拿起話筒,對著話筒裏問了一句:“喂?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