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聽筒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無人說話,但也沒有掛斷,夜的寂靜把細微的電流聲襯托得很分明。

普晴的緊張情緒又加重了幾分,她試探性地又問:“喂,請問找誰?”

這時,從聽筒裏隱隱約約傳出一個細弱的聲音。那聲音似乎是一個女人發出的,聲調很低,有些喑啞,斷斷續續,聽起來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但背景卻是清晰的安靜。

“救……救……我……救……救……我……”那聲音喘息著,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聲音裏有種極度的痛苦,還伴隨著模糊的呻吟。

普晴全身的汗毛頓時直立起來,整個後背像被澆了一股冰水,接連打了好幾個冷顫。內心的恐懼幾乎在一瞬間就要將她淹沒了。她想也沒想,“啪”地將手裏的電話扣回到座機上,猛地拉起褪在腿部的毛巾被,緊緊裹住身體,身子縮成一團,仿佛這就可以幫助她逃離危險似的。

牆上的空調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普晴嚇得又是渾身一驚,隨即反應過來,是空調裏的壓縮機停止了工作。床頭燈的光線仍然柔和地投射在房間裏,普晴的毛巾被拉到下巴處,目光恐懼地在房間裏掃來掃去。燈光在不同的位置製造出深淺不同的陰影,在這個時刻,對普晴來說,那些陰影中隱藏了各種各樣的暗示和危險含義。

“別緊張,別緊張,這是自己嚇自己……”普晴頭腦中所剩不多的一絲理智提醒她保持冷靜。“也許是有人打錯了電話,也許有人在和我開玩笑……”為了安慰自己,普晴甚至輕聲地嘀咕出聲音。

就在普晴的情緒剛剛開始變得平穩時,電話鈴突然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普晴逼著自己馬上伸手接起了電話,大聲問:“喂?是誰?”

電話裏靜了兩秒鍾,然後再次傳來剛才那個可怕的聲音。

“救……救……我……”那個飄忽的女聲痛苦地呻吟著。

普晴閉了閉眼睛,長長吸了口氣,盡量用鎮定的語氣一連串地問:“你是誰?是不是有什麼危險?要不要我幫你報警?”

話筒裏隻剩下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沒有人應答。仔細分辯,可以聽出呻吟聲中,還夾雜著某種硬物敲擊出的“梆梆”聲,而呻吟聲似乎隨著敲擊的節奏變化著強弱。

普晴聲音顫抖著,鼓足勇氣又問了一次:“你是不是需要人幫忙?你告訴我地址,我幫你報警。”

電話裏安靜下來,很快,裏麵傳來斷線後急促的“嘟嘟”聲。光線朦朧的臥室裏,夜,重歸寂靜。普晴大口大口喘息,緊緊盯著電話機,可以聽到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她懷著極度的驚恐等待著電話鈴再次響起,但沒有等到鈴聲。到了最後,普晴再也無法忍受如此的恐懼,她戰戰兢兢地拿起話筒,撥通了父母家中的電話。

很快,電話裏傳來母親略帶睡意的聲音:“喂?”

一瞬間,普晴遲疑了,她不知該對母親說什麼。普晴已經三十五歲,她自己已有了一個五歲的女兒,不應該再依偎在母親懷裏尋求保護了。更何況對於自己這樣的狀況,即使告訴了母親,母親又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短暫的沉默後,普晴輕輕放下了電話。

4

普克和搭檔主辦的一個案子順利告破,由於近來刑警大隊的工作相對輕鬆,加上普克接連辦案,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休息。並且普克對旅遊的愛好人盡皆知,因此作為獎勵,隊長給普克放了兩個星期的假,讓他隨便去哪裏走走,前提是必須保持和隊裏的聯係,如果有案子需要,要做到隨時召喚隨時返回。

按照普克原來的計劃,打算和妻子米朵一起回外地L市的父母家一趟。但米朵所在的外科最近病人很多,都在排著隊等待手術。偏偏她有兩位同事生了病,人手緊缺,因此無法離開休假。不得已,普克隻得改變計劃,自己獨自回家探親。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普克回到父母家中。一路上普克的心情頗有幾分不平靜,他努力回憶著,隱約記得自己已有三四年沒有回過家了。雖然和父母家相距一千多公裏,但是按照現在的交通狀況,這根本無法算作普克長久不回家的理由。普克心裏清楚,這隻是“非不能也,而不為也”。

一踏進父母的家門,普克就被惆悵的情緒籠罩了。雖然早就知道父母年事已高,但對老人來說,幾年間的衰老似乎是在加速作用。普克沒想到父母的外貌會有這麼大的改變,精神狀況也不算太好。隻有一個老習慣沒有改變,父親還是喜歡喝酒,喝過酒還是喜歡和母親吵嘴。隻是母親比普克印象中更淡然更沉默,當她略有些渾濁的眼睛默默注視著普克時,普克心中總有種淡淡酸楚的感覺。這種時候,普克願意上前輕輕握著母親布滿老年斑的手,什麼話也不說,在她身邊安靜地坐上一會兒。

自從回到家,最令普克感覺驚訝的,是和父母同住一個城市的妹妹普晴。

普克離家多年,最近一次回家探親也在三四年前了。而妹妹普晴大學畢業後,分配回到父母身邊,在本市一家重點中學當了老師,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婚後普晴就搬出父母家,住到丈夫袁和平單位分的住房裏,在三十歲時普晴生了女兒月月。還是在月月周歲時,普克回來探望過一次父母和妹妹,再次見麵,已相隔了四年。

普克和妹妹年齡相差不多,從小兩人感情就比較好。後來普克離家遠遊,多年不歸,和普晴見麵少了,但書信或電話的聯係還是比較多。很多消息,普克都是通過普晴來和父母家中轉的。但這幾年裏,普晴不太和普克通信了,偶爾的電話中,也總是流露出家庭和學校都很忙的意思,尤其近半年來,除了普克主動打過去的少數幾個電話,普晴幾乎沒有主動和哥哥聯係過。

隻有一次,大約在兩個星期前,普克接到過妹妹一個電話,雖然普晴說沒什麼事兒,隻是問候一下普克和嫂子米朵,但普克還是聽出來妹妹語氣中似乎有些什麼沒說出的內容。也正是因此,普克才下了回家探親的決心。否則,也許他會和米朵去一次雲南麗江,那是他們兩人想往了很久的地方。

這次普克回家,住在城裏另一個區的妹妹當晚就趕回來了。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妹夫袁和平及女兒月月。隻是寒暄幾句後,普克就發現普晴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憔悴了許多,從前一向顯得比實際年齡小的娃娃臉,現在卻像超過了真實年齡。更令普克隱隱不安的是,普晴即使在笑著和普克說話,明顯想表達親密時,眼睛裏也有種說不出的恍惚和焦慮。

至於妹夫袁和平和小侄女月月,看起來狀況倒是不錯。普克和袁和平不熟悉,僅見過幾次麵,每次袁和平都給普克留下沉穩踏實的印象。他的話不太多,和普克年齡差不多,體態比清瘦的普克略顯寬厚,但並不像許多政府機關的領導那樣發福。麵部線條顯得很陽剛,但表情卻十分溫和誠懇,在和普晴月月說話時,態度非常和藹體貼。

小侄女月月已經五歲,長著和普晴小時候很相似的娃娃臉,眼睛又圓又黑,睫毛象兩排小刷子,總是好奇地撲閃著,目光靈巧地觀察著眼前這個陌生的舅舅。普克逗她說話,她口齒伶俐,顯出十分聰明和幾分早熟,一下子就勾起普克對她的憐愛。

“舅舅,你真的是警察叔叔嗎?”月月問普克。

普克因為自己既是“舅舅”又是“叔叔”而笑起來:“是呀,你知道警察叔叔是幹什麼的嗎?”

“知道。”月月驕傲地回答:“警察叔叔是抓壞蛋的!”

想了想,月月忽然發愁地問:“警察叔叔舅舅,我怎麼不知道壞蛋在哪兒呀?媽媽說壞蛋都是藏起來的,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嗎?”

普克笑了:“舅舅也要使勁找才能找到呀。”

月月忽閃著長睫毛想了想:“上次我們家有個大老鼠偷吃東西,可爸爸媽媽都抓不到老鼠。媽媽說老鼠藏到好深好深的洞裏了,要是壞蛋也藏到老鼠洞裏,怎麼把他們抓出來呢?”

全家人都被月月逗樂了,普克笑著親了親這個可愛的小丫頭。在一個非常短暫的瞬間,他眼角的餘光似乎碰觸到一絲異樣的東西,等他凝神想要捕捉時,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普克甚至不知道,他所遭遇的那絲異樣,究竟是一縷目光,還是一個表情,或者隻是一個令人不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