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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普克便和母親一起去醫院看望普晴。天很熱,母親擔心普晴傷後胃口不好,一大早就起來給她熬了比較爽口的冬瓜骨頭湯,然後用保溫瓶裝好帶上。
在乘出租車到醫院的路上,母親似乎是隨意地問了普克一句:“昨晚你好像挺晚才睡?我睡不著,聽見你去上廁所。”
普克看了母親一眼,略一遲疑,沒有跟她多說什麼:“嗯,天熱,睡不著。”
母親也回頭看了普克一眼,目光裏有她一貫的敏銳,而又並不咄咄逼人。顯然普克沒想和她細談,她淡淡地說:“我知道你操心小晴的事兒。待會兒到醫院了,你跟她單獨聊聊。小晴這孩子……”
母親沒把話說完,憂慮地望向車窗外。普克體驗到母親為兒女的一片苦心,心裏一陣微微的酸痛,暗下決心一定要盡自己的力量來保護妹妹,這樣的話,也是在為母親減輕情感上的負擔。
一路沒再多談什麼,到了醫院後,普晴已經起床了,頭發梳過,臉也洗得幹幹淨淨。病床旁邊的床頭櫃上擺著吃剩下的早餐,袁和平正在收拾碗筷,準備端出去清洗。見到普克和母親提著保溫瓶走進病房,忙和他們打招呼。
“媽,普克,你們來啦。先坐坐,我去洗一下碗。”
母親問袁和平:“你還沒吃早飯吧?我帶了東西,夠小晴和你兩人吃的。”
“不用,醫院的早飯量挺大的,小晴吃不完,我已經把她的早餐吃過了。”說著,袁和平端起碗筷走出病房。
普晴的精神看起來比昨晚好些了,看到母親和哥哥這麼早就來醫院看她,過意不去地說:“哎呀,媽,我現在吃不下什麼,你這麼早帶來,還不知是什麼時候起床做的呢。”又歉意地對普克說:“真不好意思,你難得回來一趟,都給我攪亂了。”
普克和母親都安慰普晴不要想這些,首先是好好治病,盡快恢複健康。同病房另一位中年病號笑著對普克母親說:“哎,你家可有個好女婿啊,對你女兒照顧得那叫周到,一點兒不像孩子都五歲的夫妻,倒象正談戀愛的小青年。現在這個年頭,能找到這種男人當老公,真是好福氣啊。”
普克看到妹妹聽到這話,臉上露出混雜著幸福和不安的微笑,他留神仔細看著,琢磨著妹妹的心理。母親對那位病號笑著點點頭,禮貌地詢問了幾句那人的病情,正說著,袁和平洗好碗回到病房,把東西有條理地在桌上擺放好,才坐到普晴身邊和家裏人說話。
母親歉意地對袁和平說:“這回又讓你受累了。”
袁和平笑笑,抬手撫摸了一下身邊普晴的頭發,目光憐愛地落在妻子臉上,微笑地說:“我沒什麼,隻是小晴又吃苦了。”
普晴難過地抬頭望著丈夫,說:“還說呢,我都恨死自個兒了。又拖累你,又拖累父母,還影響了月月,我真不如……”
袁和平用手一捂普晴的嘴,溫和地阻止她的話:“又胡扯了,你這麼說話,不是有意傷大家的心嗎?這次你沒事兒就是萬幸,以後凡事多加小心就好了。”他轉頭詢求普克和母親的支持:“媽,普克,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母親忙笑著讚同袁和平的話,又安慰了普晴幾句。普克隻是笑了笑,沒說什麼,默默地看著妹妹和妹夫,認真地聽著他們的對話。母親又問起袁和平月月的情況,袁和平告訴母親說,孩子早上醒來已經沒事兒了,隻是鬧著找媽媽,但普晴不想女兒看到自己現在這副樣子,袁和平便沒帶她來看媽媽,準備等一會兒還是送她去幼兒園。
袁和平對妻子的母親說:“媽,您要是有空兒,待會兒去小晴的學校幫她請個假吧,本來我可以去,不過想了想,還是我照顧小晴最順手……”
母親忙打斷袁和平說:“別,你累了一晚了,哪兒能還讓你照顧小晴啊?這樣,和平回家休息,或者你要去單位上班也行。小克不熟悉小晴的學校,就留下來照顧妹妹,我去學校幫小晴請假。”她很利索地給大家分派著任務,想了想又補充說:“要是月月今天不想上幼兒園就算了,把她送到家裏讓她外公帶著吧,反正他在家也沒什麼事兒。”
袁和平還想說什麼,普克接過母親的話笑著說:“行,媽,我看這樣挺好。記得小時候妹妹生病住院,我也陪過她的床,現在再重溫一下當年的感覺也不錯。”
普晴聽了笑起來:“哥,你可別跟以前似的折騰我。我打吊針不能動彈,你偏偏給我講笑話逗我樂,身體笑得發抖,插在手背裏的針頭可疼了。”
普克和妹妹開玩笑:“我現在打算改換手法了,得用另外的辦法來折磨你。比如讓你獨腿跳皮筋踢沙包什麼的。”
大家都笑起來,袁和平也同意了嶽母的安排,說:“也好,其實今天單位裏事情挺多,我還真得去處理。月月確實不想去幼兒園,我把她帶上,先送她回外公那兒,然後我再去單位吧。”
全都安排好之後,大家又聊了幾句,普克和母親又跟著袁和平去觀察室跟月月打了個照麵,然後袁和平便帶月月走了。臨走月月還一個勁吵著問媽媽在哪兒,大家知道普晴不想女兒看到此刻她身上紗布重重的模樣,便哄月月說媽媽到外地出差去了,要過幾天才能回來。月月半信半疑,但孩子畢竟是容易愚弄的,很快便被爸爸帶走了。
母親去給普晴請假之前,在走廊裏悄悄囑咐普克:“我去請假很快就可以請好,完了我還回醫院來,你要是跟小晴談好了,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普克心裏一動,凝視著母親,母親眼睛裏有種意味深長的內容。他抬手抱了一下母親,這是他成年後從未對母親做過的親熱舉動,說:“媽,以後小晴沒事兒了,您跟她一起到我家去住住,看看米朵這個兒媳婦怎麼樣,她也常跟我說要接您過去呢。”
母親微笑地說:“小克,媽從來沒跟你說過,其實我心裏一直不擔心你,你是個非常有主意的孩子,有能力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不管是朋友還是老婆,隻要是你自己挑選取出來的,我相信都是可靠的。可是小晴就不同了,她從小到大,心思就很單純。不知怎麼的,我對她總是有些不放心。”
“媽,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普克眼睛亮亮地注視著母親:“您放心,我會盡力保護妹妹的。”
母親已經有些蒼老幹枯的手,緊緊握了握長大成人的普克的手,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普克看著母親瘦小的背影,在醫院長長的走廊裏漸漸變遠變小,那種長期被他深藏在心底的孩子式的依戀悄悄浮起,溫暖地覆蓋在他的心頭。
一直到母親的背影完全消失,普克才返回病房。正巧同病房的病人出去了,普克正好可以和普晴單獨談話。談話還沒開始,普克臉上的表情便不由自主鄭重起來,雖然分開數年,但對普克這種態度,普晴仍是十分熟悉和了解的。
“哥,你是在為我的事情擔心吧?”此時的普晴和從前一樣善解人意。
普克為這一點感到欣慰,同時,這似乎再一次證實他內心的猜想。他搬了張凳子在普晴身邊坐下,習慣性地選擇了麵對著房門,以方便觀察是否有人進來。然後普克以認真的語氣開了口。
“小晴,本來這次談話應該是昨晚在咱們家裏進行的,我真的沒想到,談話地點竟然會發生這樣的轉移。”普克看著普晴的眼睛說:“坦白地說,這次回家探親,我心裏是百感交集。一方麵看到媽和從前一樣,身體還不錯,我挺高興。另一方麵,看到爸也和從前一樣,除了喝酒,基本不怎麼關心家裏其他人的事情,這又讓我回想起小時候家裏的事情,我想你肯定也沒忘記,那些事兒是多麼令人不愉快。我知道在咱們這個家裏,家庭關係也是挺複雜的,一兩句話很難說清。我之所以要提起這個,是有原因的。那就是這次回來讓我感觸最深的事情。小晴,你一定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