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講讀。
當人們走向生活,開始邁出人生的腳步時,許多人卻往往困惑起來。於是,有人就在內心追問:我來到這個世界有怎樣的意義?我應該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
毫無疑問,人人都會有自己的夢想,也都應有個人的追求。人可以把生命看作一個過程,而任何過程都會有屬於它自己的開始與結束,於是開始的那個思考便具有了特定的價值。
不言而喻,心中萌發了想法,種下了種子,就是一個生命的開始。它生根、發芽,以它最適合的方式成長,最終也會結束,或者就稱之為死亡。在這樣的過程中,人盡其性,物盡其用,秉承自然,生活得盡性、深情、投入、精彩,這樣的生命才有意義。
我們的先人告誡說:人的夢想就像一顆種子,沒有種子,枉然有再多的努力,也不會生根發芽、枝繁葉茂、碩果累累……所以,我們必須有自己人生的支點,思考怎樣度過自己的一生。
中國傳統講求“人禽之別”,胡適先生認為,當人們思考生活的“為什麼”時,生活的意義便已彰顯出來,因為人與畜生的分別就在這個“為什麼”上。畜生的生活隻是糊塗,隻是胡混,隻是不曉得為什麼如此做。
作家諶容有一次在大學演講,有學生稱自己對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感到迷茫,問“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她回答說:人生沒有意義。但是每個人都必須找出人生的意義來,這樣才能活得有意義!
愛因斯坦也遇到過同樣的問題。1950年12月,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收到拉特格斯大學一位19歲的大學生寫來的長信,學生在信中說:“先生,我的問題是人活在世界上到底為什麼?”他排除了諸如掙錢發財、博取功名或助人為樂之類的答案,認為人活著“什麼目的也沒有”。但是他說:“一個人活著就應該捫心自問,我們到底應該怎樣度過一生。”在我看來,問題的答案應該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滿足所有人的欲望和需要,建立人與人之間和諧美好的關係。這就需要大量的自覺思考和自我教育。不容否認,在這個非常重要的領域裏,開明的古希臘人和古代東方的賢哲們所取得的成就遠遠超過我們現代人。
當麵對人生意義之類的問題時,愛因斯坦也矚目於“古代東方的賢哲”,這對我們很有啟發。翻開《論語》這部作為“四書之首”的經典時,首先得到的便是如何樹立信念、堅守理想、實現價值的人生啟迪。
在我們看來,《論語》首篇至關重要。當然,不隻是我們,前人也已經指出了這一點。如《朱子語類》引宋人吳壽昌說:“今讀《論語》,隻熟讀《學而》一篇。若明得一篇,其餘自然易曉。”顯然,這是通讀《論語》掌握其真諦的中肯之言。對《學而》這篇,朱熹認為:“此為書之首篇,故所記多務本之意,乃入道之門,積德之基,學者之先務也。”能否進入達道的門徑,對於《論語》首章的解讀至為關鍵。
無論是自我價值的最高實現,全社會的普遍接受;還是退一步,得到誌同道合者的認同;還是再退一步的堅守與執著,人生可以無處不自在。也隻有做到理性地麵對絕望,安然地麵對失望,才可悠然地麵對希望。
問題索引——
要正確釋義《論語》,必須揭開《論語》的“秘密”,正確理解《論語》的性質。那麼,《論語》的“秘密”是什麼?
子曰:“本立而道生。”要務怎樣的“本”,方可生出似乎無所不能的“道”?
有人認為儒家以“孝”“仁”教人“規矩”,會不會因此教出一群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勤勤懇懇做錯事之人?
曾子認為要常常反省自己,反省什麼?
中國傳統的蒙書《弟子規》,其總綱就在此篇。從中可以看出,孔子在表達什麼?
引導民德歸厚、民心歸樸,自然與那些最必要、最重要而又最簡單的事情相關,這些事情是什麼?
孔子吸引人,他的魅力在哪裏?
孔子眼中好學的標準是什麼?
若身處貧賤當何為?若身處富貴又當何為?
孔子認為生命可以無處不自在,但他也有憂患。孔子憂患什麼?
1。1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是人們耳熟能詳也朗朗上口的語句。通常,人們從字麵上理解,以為本章講對待學習、交友和他人能否理解自己的態度,鼓勵學習要經常複習才能快樂,表達對朋友的歡迎之情,強調即使不被人理解,自己也不怨天尤人,這才是真正有修養的君子。
但如果靜心沉思,我們不禁產生疑惑,為何將內容並不相幹的三件事情放到《論語》首篇首章?它們之間有聯係嗎?背後有何深意?仔細斟酌,正確理解該章,是正確認識《論語》全書乃至孔子生平思想的關鍵。
要知道,《論語》出於孔子弟子後學的選編,按照我們的看法,該書最後編定成書,很可能是由孔子的孫子子思完成。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將相關的材料隨意加以安排。換位思考,若是由我們整理一批孔子言論,應該也會按照一定的順序、按照一定的內在聯係去安排這些材料。
事實上,對《論語》的編排有沒有一定的順序,曆史上還真的有不同看法。直到今天,這樣的分歧依然存在。可是,我們認為理解整部《論語》的秘密可能正在這一章中。要正確釋義《論語》,必須揭開《論語》的這一“秘密”,從而把握本書的整體結構,理解《論語》要表現的真實的孔子。
《論語》既由子思等人編輯而成,其首篇首章一定與孔子的人生主題相對應。孔子的一生奔波於路上,但這又不是一條一般意義上的道,而是胸懷仁人愛物之道。他有著實現天下大同的政治抱負,熱切地期盼實現自己的主張,一生的理想與信念盡在其中。如果這樣的理想和抱負可以實現,孔子將從心底洋溢喜悅。人生最大的意義莫過於把理想變為現實。
在孔子的一生中,也的確有過這樣的一段“好時光”。在《孔子家語·相魯》篇中,詳細記載了孔子出任中都宰、司空、大司寇等“學而時習之”的情況:
孔子初仕,出任中都宰,在今天山東汶上西的一個小鎮,孔子實現著他的理想。工作的主線就是製定養生送死的禮節、規範和要求。這樣的做法實行一年之後,西方各諸侯國都引為法則。魯定公問孔子:“學習先生的方法來治理整個魯國,怎麼樣呢?”孔子回答說:“即使治理天下也是可以的,何況隻是一個魯國呢!”之後的第二年,孔子出任魯國司空,這是個負責土地管理和工程建設的崗位,相當於今天的國土資源部部長。出任此職,孔子的做法是“別五土之性,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鹹得厥所”。可貴之處在於人要對萬物的本性有著真實的把握和充分的尊重。真實的把握就是智,是科學,做法就是“別五土之性”,需要研究和實踐。充分的尊重就是仁,是慈悲,是關懷。有這樣的關懷,使得“物各得其所生之宜,鹹得厥所”。不同類型的土地,生養不同的物產,萬物都獲得了最適宜生長的條件,各得其所。最終實現人與天地、與自然、與萬物的合和為一,這就是科學發展觀。
這個階段,孔子可謂平步青雲,從司空升為魯國的大司寇,相當於今天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長。作為一名大法官,孔子的理想是“設法而不用”。“無訟”“設法而不用”就說明百姓們認為目前的生活狀態是公正的、可以接受的。無怨結,無為非作歹之事,無奸詐刁蠻之民,這就是政治治理的最高境界。
能夠實現理想自然是最大的喜悅,且這種喜悅自心底洋溢。但就當孔子希望進一步施展抱負時,觸動了當時魯國貴族的利益。季孫、叔孫、孟孫均僭越了臣子的本分,孔子命令季氏的家臣仲由損毀三家都邑的城牆,以此來強大公室,君尊臣卑,各安其位,使良好的政治教化遍及魯國。
遺憾的是,“隳三都”並非如孔子所理想的那樣由此而使君尊臣卑,各安其位,為進一步良好的政治教化遍及魯國掃清障礙。由於魯公室懦弱,“隳三都”半途而廢,也基本畫上了孔子政治生涯的句號。
既然魯國不能實現孔子的政治理想,天下如此之大,可有誌同道合之人?若是得賢君相助,無論是等待著明主前來相邀,還是自己主動前往,本質都是一樣。孔子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同樣歡喜!於是,他風塵仆仆,英勇而悲壯地周遊列國。
事實是“莫赤匪狐,莫黑匪烏”。無道,豈止是一國之無道,一君之無道。十四年的周遊列國帶給孔子更多的失望,甚至絕望。《孔子家語·終記》記有孔子臨終前七日的事跡:這天早晨,孔子起來後,背著手,拖著手杖,悠閑地在門口漫步,口中唱道:“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意思是泰山大概要坍塌了吧!棟梁大概要折壞了吧!哲人大概要病逝了吧!唱完進屋,對門而坐。這時,他的弟子子貢前來相見。孔子歎息著說:“夫明王不興,則天下其孰能宗餘?”聖明的君王不出現,那麼天下誰能尊崇我的學說呢?
孔子留下的最後的話意味深長。孔子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在即將撒手人寰的時候,以泰山、梁木、哲人自喻,感歎無道的現實,感慨自己的學說未能行世,這也印證了孔子一生都在追求學行天下。
需要注意的是,“學”有作動詞用的“學習”,有作名詞用的“學術”“學說”等,這裏應為後者,指思想主張和對社會、對人生的總體認識。朱熹以前者作解,認為“學”即學習,清人毛奇齡不同意這樣理解,他在《四書改錯》中說:“學者,道術之總名。”程樹德《論語集釋·學而上》表示讚同,指出:“‘學’字係名辭,《集注》解作動辭,毛氏譏之是也。”《論語》有孔子“士誌於道”之說,又有孔子自謂“吾十有五而誌於學”,“學”與“道”為同位詞。《莊子·天下》篇有“百家之學”的說法,亦與這裏的“學”同義。《論語》中有“德之不修,學之不講”“學如不及,猶恐失之”“下學而上達”等,其中的“學”都是如此。
麵對現實,已經一退再退,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這時對於自己的理想、信念、學說、所奉行的“道”該何如?正如《郭店楚墓竹簡·窮達以時》中所說:
有其人,無其世,雖賢弗行矣。
如果天下無道,時世不濟,那麼,即使很少人能夠理解或者根本沒有人理解,也應堅信自己的學說。所以,孔子說:
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才也……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
這與“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可以互為作注。
本章還可以理解為當生命邂逅生活的狀態。可以麵對希望,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可以麵對失望,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可以麵對絕望,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所以,我們對於《論語》首章的解讀為:
學:指思想主張,對社會、對人生的總體認識。
而:假如,如果。假設連詞,《論語》中這種用法十分普遍。
時:有時機、時代等意思,這裏應該與“世”相通,即時代、社會、現世。
習:應用,實踐。
說:通“悅”,喜悅、高興。這裏的“喜悅”與下文的“樂”(即快樂)、“慍”(即憤怒)都是表達人的內心感受,也表明不應將《論語》本章三個分句割裂開來進行理解。“說”與“樂”顯然都表示內心高興,但層次上的不同顯而易見。
有朋:通“友朋”,即“朋友”。漢代學者認為“同門曰朋”,這裏指誌同道合的人。《易傳·象》有“君子以朋友講習”之語,正可以作為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