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排客15(2 / 3)

霞妹和二桂把醫院裏的賬結了,去交警隊辦完手續,霞妹把這幾年剩的錢都給了淩科的父母。兩個老人哭得跟淚人一樣,他們並不知道,事情的最初原因。

當霞妹和二桂去看車時,車頭已經稀巴爛,車身已經變形報廢了。霞妹對二桂說:“你也有責任,這堆廢鐵給你吧,找個關係,線路牌還能賣點錢,都算你的。”

“那你呢?”

“我什麼都不要,你不嫌棄,我就跟著你吧,”說罷,霞妹倒在二桂的懷裏,眼淚婆娑又放聲哭了起來:“嗚嗚,我怎麼知道會這樣!嗚嗚!”

線路牌賣了一萬元,買牌的那人說他自己能找關係。

霞妹和二桂把那些廢鐵賣給拆車的,隨他給多少錢。拆車的很熱情,並告訴他們,車的很多零件還能賣。我看了一下,動力、後牙箱還挺好的。

從此後,二桂結束了四年跑中巴的生涯,和霞妹就在郊區租了棟破舊的民房,收起了廢鐵,主要收廢舊汽車。

這天夜裏,霞妹把自己給了二桂,二桂沒有喜悅,隻有沉重,他要努力工作,要讓霞妹振作起來,如果霞妹願意,他就和她結婚,賺夠了錢後,他就把霞妹帶給母親,帶給大桂看,然後就在家修建一棟小洋樓,讓霞妹過不再過傷心的日子。

二桂自己學著燒氧焊,把大塊大塊的廢鐵割開、打堆,足夠多時,就租車把鐵運到湘潭,湘潭的鐵價比較高。能夠利用的汽車零件比如變速箱、輪胎等,賣給那些買不起新件的個體戶。霞妹也一起操持,看到來送貨的是公家單位她會中間換秤砣。

他們倆不停地把鐵換成錢,又把錢換成鐵。

後來又買了把鐵壓成方塊的舊液壓機,還買了裝車的舊叉車。生意好的時候,霞妹都累得坐到收來的汽車座椅上直喊:要命。

隻是有一樣,霞妹除了稱秤,其他的她一樣都不做,飯都不做。她說,賺錢做什麼,還不是享受,累死累活,到頭來眼一閉,什麼都不抵。任憑二桂搬鐵,衣裳到褲子,甚至內褲都滴出汗水,霞妹也不來幫忙。但二桂毫無怨言,他覺得霞妹說的有她的道理,他做死,還不如霞妹盤算好,有些廢鐵,霞妹高價進低價出她也能賺錢!

一身髒兮兮的二桂看著在舊車沙發上休息的霞妹,霞妹胖胖的臉上的酒窩一動一動的,煞是好看,雖然沒有新子文靜,但比新子,甚至那個像新子的女孩都更有豐韻。二桂會心地笑了,他想和霞妹結婚。一笑,就把霞妹驚醒,霞妹也跟著一笑:“怎麼啦,你瘋了,不做事,看著我傻笑!”

然而當他們把所有的鐵出完後,一算賬,賺的錢總是不太多。工商局多次上門,要辦營業執照,稅務所的也每月要兩千多塊錢。

霞妹卻漸漸有些厭倦這個笨得要死的老實男人,隻知道做事,好像做事的目的就是做事、就是鍛煉身體似的!什麼東西都怕收得,怕收怎麼能賺到錢,不賺錢,散攤算了!

二桂覺得霞妹說得有道理,他和同行也討論過這個事,結果被同行笑死!如今還會有這樣的人!

於是,二桂開始收鐵扣件,很明顯是別人從工地上偷來的,急於出手,二桂就按稍高於廢鐵的價格收,堆在屋後的小房子裏,不久就有一大堆了。然後轉手賣給那些小包工頭,一塊錢一個收進,十塊錢一個賣出。當二桂把一遝票子給霞妹時,霞妹有些討厭:“早知道這樣搞,你還用自己累死累活的去做,請個人幫忙。錢,你自己放到櫃子裏,我要用自己去拿,不會多拿你的血汗錢。”霞妹又撒嬌說道: “二桂,快點搞飯吃嘛,我都餓了,今天晚上,西區廣場有老師免費來教交誼舞,你看我都胖得不成樣子,得去鍛煉鍛煉啦!”

二桂笑了:“我覺得你還是胖點好看,嗬嗬!”說著,便把錢收到櫃裏,然後哼著小調去做飯。

小心翼翼地做著這些,但二桂還是怕,他知道這是銷贓,他不請人,所有的事還是自己做,請人做要三十元一天,那得要賣百把斤鐵才賺得到,而且多一個人,多一個人知道這事。

二桂又收到一些汽車電瓶。這些電瓶都是附近有個學校的學生不知從哪兒搞來的,二桂問霞妹,要不要。霞妹氣得罵起來,你個死腦筋,你做的就是廢舊汽車配件,電瓶不是配件啊!

於是那些學生就經常送電瓶給二桂。有一天,剛收到電瓶,就聽到警笛響起,四五個警察從天而降,原來警方早已探明一個少年盜竊團夥,隻是還要抓出銷賬的,才沒有急於收網,前次,二桂始終不承認,這次警方抓了個現行。

霞妹這次急了:“你別抓我當家的,你們抓走他,我怎麼活,我們賠錢好嗎?”二桂開始還有些怕,聽到霞妹叫他“當家的”,心中一熱,心裏忘了一切竟然站到了警察在一邊,眼裏還暖暖地望著霞妹。

警察在二桂的指引之下又從屋後搜到不少扣件,在廢鐵中又搜到十幾台電機。

一把手銬就戴到二桂的手上,二桂知道自己跑不脫了,就說:“我老婆隻幫我搞飯,洗衣服,都怪我一時糊塗。”霞妹真急了,哭著衝上前來抓住二桂,不讓警察帶二桂走。一個為頭的警察,厲聲喝道:“放開,不然,你一起帶走!”

二桂有些大義凜然似的:“霞妹,別怕,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要急!”

錢自然要賠,隻是錢全部變成廢鐵擺在場中,廢鐵自然全被封了。

由於金額較大,轉眼二桂變成刑拘。不久,法院判決下來,三年徒刑,二桂有些懵,腦袋嗡嗡作響。他自己倒無所謂,反正這麼多年勞力無功,不在乎這三年,隻是霞妹怎麼辦啊,他又想到了老娘,想到大桂,甚至想到了新子,不由得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坐到牢裏,由於二桂身高力大,牢頭們並敢不欺負他,隻是什麼髒活累活都是要他做。這些二桂都忍了。

探視的時間到了,霞妹來看他。霞妹穿得很時髦:我找了熟人,那些廢鐵發還給我們,隻是你的刑罰已經上報,不能免除,我也無能為力了;廢品場子我退了,廢鐵液壓機叉車我都處理完了,除了賠償,還剩兩萬塊,打開支用去一萬,你坐號子為我而坐,號子裏應該不會有人欺負你,我以後也不會來看你了,等你出來的那天,我再來接你,一並把剩下的一萬塊給你。

霞妹擦了一下滿是淚水的眼睛說道:“我不會等你!”

二桂默不著聲,他知道霞妹“不等你”的意思,他覺得是自己的黴運連累了霞妹,甚至淩科的死都怪自己,他們本來過得好好的。他不覺得坐牢是為霞妹而坐,隻是今天霞妹有些特別,似乎很堅定地決定了什麼事,望著霞妹淩亂的麵容,他知道霞妹早就哭過。

二桂在牢裏病了一個月。之後,他什麼事都幹,管教幹部知道他做過木匠,於是他包起了勞改所裏家具維修等木工活,領導很滿意。在裏麵他基本自由,夥食也好得多。二桂不知道這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還是霞妹拜托了人。

日子就這樣挨著,開始過得慢,後來竟然也過得比較順暢。二桂每天做好、吃好、睡好,他感覺是那麼的輕鬆、規律,不要再累死累活的幹,不再提心吊膽地過,不再壓抑和充滿那些無謂的理想。隻是一想到母親和大桂,他的心就隱隱有些痛,母親年紀很大了,而且,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去了,大桂還好嗎?大桂好,或許母親會過得好一點。奇怪,他竟然不想新子,甚至連霞妹也不想!

終於有一天,管教幹部說,明天你可以出去了,你要通知一下家人不?

二桂嚇了一跳,“就到了嗎?”他感覺坐牢也好,但他沒想到日子居然這麼快就到了。管教幹部嗬嗬一笑:“坐牢坐出癮來了啊?”

第二天,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停在監獄旁邊。等二桂出來的時候,車窗玻璃降了下來,二桂幾乎不敢看那個戴著墨鏡妖冶的女人,他正要張口,那個女人喊了一聲:“二桂,上車,我是霞妹。”二桂吃了一驚,趕忙坐進車裏。

“這是你的車?”二桂坐在車後座,前後在車裏看著。

霞妹沒有做聲,問道:“你準備去哪裏?”

二桂真的沒有想好他要去哪裏,就說道:“隨你,要不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你不要再跟著我了,我們已經完了。”墨鏡後是霞妹堅定的眼神。

二桂有些黯然,但他不覺得傷感,他也覺得現在的霞妹,有些高不可攀,即便是做廢舊生意的時候,他也琢磨霞妹不透,他不知道霞妹在想什麼。於是二桂不再做聲。

“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汽車漸漸駛入城區,原來的西站已經更加繁華,到處是人流車流,車子幾乎是走幾下又停下來。

汽車終於繞進了一條小巷,停了下來。

霞妹說了一聲:“到了。”

二桂認得出來,那還是當年,他和淩科和霞妹三人租住的房子,想到曾經的過往,想到當年無憂無慮的時光,想起無皮無血的霞妹,想起他們當年誠摯的友誼,還有淩科和霞妹轟然而倒堅貞的愛情,二桂的情感終於醒了過來。

二桂眼含熱淚:“霞妹,你怎麼把我帶到這裏啊?帶到這裏,你不痛嗎?我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你和我一樣變成了鐵石心腸!”

霞妹再也板不住清冷的臉,痛哭起來:“我怎麼不痛。我本來不想來,但我不來,我就再也看不到這些了,嗚嗚——”

“那我們走吧,我對不住你們,我們趕快走吧!”

二桂偷偷地擦幹淚水。

霞妹也擦幹淚水,重新發動車說道:“你不要當心我,我的命比你好!你也不要心灰意冷!”

汽車停停走走,來到一家幹淨的私人旅館,停了下來。

“我在這裏為你租了一間房,隻付了一個月的房租,住在這裏方便,你可以做自己要做的事,住一個月後,你就回去吧,我看見過你的媽媽,她還好,你家的大桂已經很壯觀了,你家的老房子都被他遮蓋住。你不能再在外闖蕩了。”

“這裏有我寫給你的信和一萬五千元,一萬元是我們賣鐵剩下的,都給你,另外五千元是我送給你的。你不要嫌少,你馬上就用得著。你不要再找我!”

本來二桂對霞妹日久生情,隻是這牢一坐,他知道他和霞妹永遠不可能走到一起,對於霞妹的遠去他隻感到深深地內疚,他心裏祝福著霞妹。

在舒適的出租屋裏,二桂躺在席夢思上,平靜地打開信封,信封裏有一萬五千元,之外是一張信紙,信紙上是霞妹的字跡:我曾經愛過你,但我們不能過同一種生活,而且有一個你愛的人命更苦,她是新子,我本來早應該就告訴你的,我原以為我們會生活在一起,她就在西站。

二桂一激靈坐了起來。新子,新子,一個似乎已經陌生的名字從心靈深處,像鼓槌一樣,越來越重地敲擊他的神經,新子怎麼啦?所有他見過的苦難場景都朝他湧來,新子似乎都成了這些災難的主角。二桂一刻也不能等待,他要去找新子!

霞妹的信給了他重新做人的擔當,幾被磨滅的鬥誌在他心中重新燃起熊熊火焰。

二桂在燈火通明的街上,在人流中哭著,喊著,他喊著:新子——新子——

街上的人都望著他,覺得這個人瘋了,但二桂不在意這些,就這樣奔走呼喊。

記憶沉渣泛起,二桂以為自己是最命苦,新子嫁到城裏,嫁給有錢人家,一定會更好,比霞妹都好。可憐的新子,命運會把你推倒了哪個苦難的港灣啊?

整整一夜,沒有任何效果,二桂回到出租房內,疲憊一陣陣襲來,他記起了,那個黝黑單瘦的女孩,就坐在他的前麵,他用力蹬她的坐凳,女孩長頭發掃過來,狠狠地瞪著他,然後雙眼眯攏,輕輕地一個微笑。那個微笑讓二桂一生醉倒,那一刻他願意為她去死。

新子輕輕地折攏他偷偷給她的紙條,紙條上寫著:到我家去玩,我家的桂花就要開了。父親去世後,他獲得自由的某個星期六下午,那天暖暖的陽光照著,滿樹的桂花爛漫地開著,新子就真的跟著他到了他家,新子多麼可愛,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背靠著桂樹哥哥,眼睛輕輕地閉著,當時他真想去親她一下,可是他不敢,很久很久,新子睜開眼睛,說道,好香,怎麼這麼香呢?

然而,新子還說過,你家還是茅房,我就再不來你家了。

父親本來是要起屋的,可是他被砸死了。是啊,這麼多年來,二桂學木匠,剖黃鱔、開中巴,收廢鐵,這一切,不就是想建一棟好房子嗎?有了好房子,新子就會笑吟吟地向他走來的,一個女人要一所房子,要一個家,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第二天,二桂睡了一上午。醒來後,他在樓下吃了碗粉,他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新子過得不好,霞妹應該是偶爾發現的,隻是當初霞妹想自己和二桂好,她知道二桂一直深愛著新子,因此一直瞞著二桂,這應該是收廢鐵時候的事。這樣算來,新子可能至少在西站呆了三、四年了,他收了四年鐵,坐了三年牢。新子過得苦,這個世道什麼叫苦?屈辱才叫苦,沒錢才叫苦。一個年輕的女人屈辱無非是被迫做小姐,沒錢也會去做小姐的,她不是嫁了一個有錢人嗎?很早就有小洋樓的啊!

二桂去移動公司買了個手機,準備好幾張紙條,字條上寫著郭新的相貌特征,他知道的相貌,還是桂樹哥哥下的新子,皮膚黝黑。再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寫了二十張。晚上,他又去西站所有的明娼暗娼處找,小姐們看見一個英俊魁梧的男人上樓來,都圍攏來。二桂連忙說,我是來找人的,這個人叫郭新,大家都叫她新子,皮膚有點黑,頭發挺長的,大概一米六高,條苗。小姐們一聽找人,一哄而散。

也有好心人告訴他,小姐們一般不用真名,你這樣找,根本找不到。

就這樣,過了10來天,二桂還是一無所獲。

有一天在一家足道館有一個年紀大點的女人說她知道,但要二桂做一個點,二桂笑了,做兩個點都可以,隻要你說。那個女人把他帶到房裏,就要脫他的衣,二桂又笑了,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嫩頭青了,他輕輕地推了一把,姐姐,我有正事,你說吧,我照樣給你的鍾。

那個女人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有一個叫欣欣的,相貌和身材和他說的都有點像,好像姓郭,在這裏起碼搞了七年,帶著一個小孩,開始生意還很好,我們年紀差不多,後來年齡大了,客人點得少,而且她時常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客人更少,通常就洗洗腳,錢賺得少,還要養小孩。你說,她是不是武塘的?

二桂一聽,怎麼不是,正是武塘的。

女人也來了興趣,我現在也是人老珠黃,客人點得也少,我還有她一個手機號碼,但你真算我兩個鍾,我就給你。

二桂說,你給我號碼,隻要打得通,我給你兩個鍾,你上交一個鍾,剩下一個鍾算你自己得了就是的。

二桂按照那個號碼打了過去,響了一會兒,果然有一個慵懶的女人的聲音,“哪個啊?”聲音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二桂不敢做聲,急忙把電話給那個女人,女人一接電話,就聊了起來,這半年你去哪裏了?電話也不打一個,你現在住哪裏了?

電話是免提,隻聽得那邊說:“何姐啊,我現在忙呢?”

“要不要我給你介紹業務咯,一個大老板,不搞路,還給兩個鍾。”

二桂急忙擺手,何姐捂嘴一笑。

那邊也慘淡一笑:“你就吹牛吧。我現在不做這事了,在麻將館幫忙。”

“在哪個麻將館咯?”

“我搞不贏,下次再聊吧,這是你的新號碼?”

“嗯咯。”

第二天,二桂拿起電話,撥出那個號碼,剛要打出去,他急忙又掛了,他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而且他不知道怎樣說,新子才能夠理解他,新子才會見他,就這樣他把號碼留在手機屏上一天,就是不敢撥出去。

二桂覺得幹脆吃晚飯再說,吃了晚飯,他一定要把電話撥出去。二桂終於撥出電話號碼。

那邊再次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何姐啊?”

“欣欣嗎?我是何姐介紹來的,你現在方便嗎?”

“哦,你幹什麼?”

“嗬嗬,玩玩啥,何姐直說你漂亮!”

“不漂亮了,都沒人要了。”

“我喜歡成熟的女性。”

“好成熟的男性啊。”

“嗬嗬。”

“那心儀賓館見。”

二桂知道心儀賓館,那是一棟私人住房改的鍾點房。早幾天還在那裏找過新子,沒想到也許和新子擦肩而過。

二桂穿好霞妹送給他的一套休閑服,就往心儀賓館趕,他開了賓館頂層一間最貴的包房,把這一切安排妥當,他就又撥出那個號碼,然後他背對著門睡在床上。

不久,門輕輕地敲響:“何姐嗎?”

二桂嗯了一下。

門被輕輕推開,然後關上,再輕輕地反扣。

聽輕輕的步子,似乎還是那樣熟悉,他記得新子走路很輕,步子抬得很低,很多年前,新子就這樣輕輕地走進他少年的夢境,很多年來,新子也這樣輕輕而來,安慰他疲憊的旅途。今天這輕輕的步履變得那麼真切,隻是少了那份純真,多了掩飾不住的滄桑。

眼淚不由得從二桂一個眼睛彙聚到另外一個眼睛,再滾落到枕頭上。

“老板好!”

二桂聽得出是新子,別除那份曖昧,聲音還是那麼輕柔。

女人就靜靜地坐在床的那邊:“何姐介紹來的?”

“嗯,你真的叫欣欣?”

“是啊!”

“我也認識一個新新,我們失散很多年了。”

女人沉默後問道:“你是誰?”

此時二桂已經滿臉淚水,他翻過身,坐了起來,呆呆地望著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雖然塗了很厚的脂粉,描了眉,但依稀可以看出當初那鵝蛋的臉,尖尖的下巴、細細的鼻子和瀑布一樣的長發。隻是那張臉雖然仍是那麼黝黑卻已經很瘦,整個身形都很瘦,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吹跑。

二桂說:我失散很多年的欣欣,她叫郭新,她叫新子!

女人麵容一陣錯愕,說了句,你認錯人了,轉身要走。

二桂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真是新子啊!

女人用力掙紮,手卻被二桂有力地攢住。

“新子,我沒認錯人,我是楊迎貴,我是二桂啊。”

新子雙手捂住臉,不再掙紮,就這樣默默無語。

“這些年,我們過得都不好。因為我們都期望從別人那裏獲得我們想要的,結果我們把自己都弄丟了。我知道你過得更苦,我都找你一個月了。”

新子聽到這裏,驚愕萬分,塵封的情感正感受著陽光:“畢業那年,你怎麼一下子沒有音訊了?”

“你說,如果還是茅草房,你就不再來我家啊。”

“我隻是無意說的啊!”

“你的老公呢?聽說你還有個孩子。”

二桂說到這裏,本來平靜一點的新子,痛哭起來。

新子本來嫁到郊區,但丈夫好吃懶做,長期徹夜不歸,竟然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吸毒,幾年下來,把家裏吸了個精光,小洋樓也賣了,活活把父母氣死。沒錢買毒品,他就逼新子做小姐,新子不幹,他就讓新子也染上毒癮,兩人毒癮上來,新子就真的做了小姐,丈夫後來因為販毒,最後被抓,槍斃了。

為了孩子,新子找到戒毒所,毒癮並不大,不久就戒除了。新子出來做事,可是又真的不好做什麼事情,她帶著孩子。為了孩子,她堅持戒掉了毒癮。之後新子就在一個飯店裏打工,孩子就放到附近的小學。

日子雖然勞累,但看著兒子熟睡的臉蛋,新子總是燃起希望,也有人要替她做媒,當聽到她有一個兒子時,卻總是知難而退,如果是一個女兒,也許都容易被人接納的。

做老婆沒人要,卻總有人希望新子做臨時老婆,新子不肯。

新子的兒子非常調皮,潛意識裏甚至厭惡新子這樣賺錢來養活他,有一天,新子去學校接兒子,等到天黑也沒看見他,她把所有的教室都找遍了,也沒看見她的兒子,新子在上學的路上不停地來回找啊找,當她終於在兒子上學的路上的一個水塘邊看到了兒子的書包……

從此新子給所有願意出錢的人做老婆,她從河東搬到河西,租住在西站附近,沒錢了就去給人洗腳按摩,客人需要,就給客人。有錢的時候,就沒日沒夜的耗在西站的麻將館。生活極度的空虛,終於讓她再次嚐試了毒品,她試著從毒販手裏把兌得很稀的白粉撒在錫紙上,點燃。一股青煙飄散開來,新子湊近那煙,輕輕地吸著,此刻,一種醉意和快感從心頭驟然升起,此刻,她忘記了所有的悲傷,忘記了所有的過去,不再有羞恥和負罪,也沒有抱怨和期盼,此刻她不屬於自己,她隻屬於天堂。

為了留在天堂,新子一次次地吸食毒品,把魔鬼當成了夥伴,沒錢的時候,她就和何姐一起做著皮肉營生,有錢的時候,就一天天的快活。

隻是新子越來越瘦,她的年齡也越來越大,她賣肉的價錢越來越低。

男人們從她身上獲得滿足後,卻對她嗤之以鼻。

她本來打算做最後一次買賣,然後她把所有的錢都買白粉,然後一次吸光。她知道,她的人生不會再起伏,一個黑洞正在不遠處發出幽幽的黑光。她活著也會慢慢地死去,她準備一次給足劑量,在天堂,在快樂的巔峰上,戛然死去!卻碰到了二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