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排客15(3 / 3)

二桂是她的初戀,初戀是那麼美好和短暫。

新子伏在床頭述說著不堪往事,說到後麵,表情陰冷,似乎在說一些不關自己的事情,隻任二桂不停地哭泣。

“你怎麼不來找我,我知道你學木匠,學建房子去了,”新子一邊說,一邊麵無表情的從腰間解下不多的一串鑰匙,鑰匙扣上,一粒黃黃的手槍子彈正發著耀眼的光芒,“我一直懷念我們美好的時光,開始我怪你,後來我也沒臉見你了!”

二桂沒料到新子還會留下這個彈殼,看著這個陌生的彈殼,少年的情懷一下子湧向心頭,他一把攬住新子:“新子,你受了多少苦啊!”

二桂抹了一下淚眼:“我出來賺錢啊!我錢還沒賺夠的時候,你就嫁人了,但我一定會為你建一棟房子的。”

新子推開二桂,木然地聽著二桂的話,連打幾個哈欠。這些哈欠,讓新子掩飾不住,新子也從那些遙遠的往事中抽身出來,此刻她需要的是另一種東西,那些東西勝過一切,勝過所有過往的情感,甚至她的生命!

二桂正想說什麼,隻見新子,急急地掏出一根煙,把煙絲都掏出來,然後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紙包,把小紙包裏有一點點白粉撒在煙絲上,拌勻後,又把煙絲灌在紙煙筒裏。

二桂吃驚地看著這一切。

新子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我開始隻是錫紙上聞,這一年來都卷到煙卷裏,這樣煙氣就不會跑掉”。說著新子掏出打火機把煙點燃,拚命地吸了起來,不時地把頭伸到煙頭前麵吸那些要跑走的煙霧。

二桂不知所措,新子吸毒的樣子,非常嚇人,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重要,那根煙在瘦骨嶙峋的她的眼裏才是生命的意義,才是可以依靠的一切。

二桂一把衝上去,要搶奪她的煙。新子一邊讓,一邊拚命地吮吸。

當二桂把煙搶到手,用腳狠狠地踩到地上時,新子終於哭了:“二桂,你知道嗎?這根煙,是我賣兩次淫的價錢!”

二桂一把把新子抱在懷裏:“新子,我們馬上戒毒吧,這樣你會死的。”

“我已經死了!嗚——”

“怎麼會,我是來找你、救你的啊!”

二桂痛心地看著聽著這一切。他撫摸著新子,“新子,你不要再悲傷,以後你有我!這些年我賺了很多錢。”

新子說:“這種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可是我沒地方去啊。”

“你還有我,我會建好房子的。我要帶你回家。”

第二天,二桂把已經理智的新子送到了省戒毒所,新子的毒癮還不算太重,隻是體質太差,一時半會很難戒除,消除毒癮則需更長的時間。二桂把所有的錢都交到戒毒所,他跪在所長的麵前,述說著新子悲慘的境遇,希望戒毒所給新子再生之路。

二桂和新子約定,新子在戒毒所戒毒,二桂回家去建房子,等房子建好時,新子就是一個當初的新子,然後他們就結婚。

二桂終於回到了家鄉。他想他可能很多年沒回家鄉了,本來他也和新子一樣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但今天他要振作起來,如果他再絕望,新子真的會死去的,他必須要行動起來,他要給新子活下去的希望,其實何嚐不是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希望呢?

母親正躺在床上咳嗽。

此時,幾隻麻雀在桂樹枝裏麵,吱吱喳喳地鳴叫跳躍。勞累,二桂並不怕,睡一覺就好了,隻是有些勞累卻不會因為睡覺而輕鬆,一覺醒來,更加無邊的倦意會襲來。

桂花樹,正在瘋長,那根主幹比二桂的腰還粗,樹冠已經遮住了父親留下的那棟茅草房,如果不是桂樹在房子上麵擋著,或許那棟草屋已經被雨水淋透早已倒塌,在二桂奔波的日子裏,大桂就這樣護著老房子,護著母親。

二桂決定不再出去。母親說,她不要錢,隻要看見大桂好好的,她就知道,她的二桂也好好的,也會平安無事的。

第二天,二桂拿出那些生鏽的斧頭、鑿、鋸,收拾磨光,為母親做了一把木輪椅,母親在上麵坐著,蓋著破毯。他還可以推著母親在桂花樹下看著麻雀。他要建房子,他要建一棟很高的樓,讓母親不再住漏雨的茅棚,讓新子有一片歸屬的天空,也讓自己後半生有一塊安定的屋簷。

他要建一座三層樓,別人家的都是兩層,他要建三層。母親住第一層,如果新子和他還會有孩子,孩子也有一層!

二桂決定就在老屋邊的土坡上建房。當他刨開土坡的時候,他的母親哭了起來,孩子,你拿什麼建房。二桂伸出自己的胳膊,胳膊上隆起著結實的肌肉。

母親說起了一件事,有一個台商,看到了他家房前的桂花樹,一定要買下來。他說,他老家也有這樣一棵樹,小時候,他回來晚了,他的母親就一定會在桂樹下喊他的小名,後來他去了台灣,每次總夢見母親在桂樹下喊他。

可是當他也是耄耋之年時,終於回到故鄉,卻看不到那棵桂樹,更看不到母親。為此,他在二桂母親的麵前,眼含淚光,他懇求二桂的母親把桂花樹賣給他,他在大陸投資,並且就在他祖屋的地方開廠,如果這棵樹移過去,他就可以看到他的母親了,他的母親會日夜守護著他。

二桂的母親聽著不由得老眼濕潤:大兄弟,不是我不賣,這是我的兒子啊,也是我奶水奶大的啊,我的二兒子長期沒有音訊,隻有我的大兒子陪著我,我大桂葉青枝茂,那我二桂也會健健康康,他們兄弟連著呢!

台商哽咽著扶著二桂母親的手:老姐姐,我知道你,大桂在我那裏一定會過得好的,您想什麼時候去看,我可以派車來接你。

車上,走下一個和二桂年齡相仿的時髦女人,卻操著本地的口音:阿德,老媽媽有些傷感,我們留下聯係方式,下次再來吧。

阿德一再懇求,母親更加泣不成聲,我的二桂在哪裏?隻要二桂回來,我就把大桂給你,隻要大桂二桂都好,我不要錢,我不要錢。

母親對二桂說著,二桂眼睛濕潤了。

“媽媽,我再也不走了,我和大桂兄弟倆都陪著你。”

母親說那個台商願出八萬元。這些年來,不停地有人來看大桂,都想把大桂買走。我一直不肯,現在我覺得,我可以讓大桂走了,大桂就好像是嫁出去一樣。並不會對你有妨礙。你要建房,那這錢,相當於大桂的聘禮,能夠建成房子,大桂也會高興的。那個台商說,他一年之後再來!

母親要二桂推他到家裏的那張老櫃前,在暗櫃裏竟然拿出了五千塊錢。

二桂愣了:“媽媽,你怎麼有這麼多錢啊?”

“你不做木匠說去城裏發財時給過我五百,還有這些年,我做的桂花糕,很多人來買,我喂了十來隻雞,賣蛋大概也有不少,我都留著呢,”母親顫抖著打開布包,把錢遞給二桂,“我知道你將來用得著。隻是我已經不能動了,如果你再不回來,我會把這些錢又會用掉的,我要活著等你回來!”

母親又從櫃裏拿出她做的桂花糕。二桂把桂花糕含在口裏,卻怎麼也吞不下去,內疚的眼淚花花地轉,母親在家裏,拚著老命,種下一畝責任田,卻不肯吃五保,她說她有兒子,有兩個兒子。自己在外奔波了近二十年,卻沒有留下一分錢。他想不出,自己出去,到城裏去發財,發了什麼財,而且母親在家,把大桂打理成為風景,還做出了能夠賣錢的桂花糖!

母親把錢塞到二桂的懷裏,二桂一把跪下來,哆哆嗦嗦地接過這些錢。二桂現在要建房,真的需要這些錢來買煤,板磚,燒窯。此時,母親輕鬆地躺在輪椅上,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二桂在老屋旁的土坡上搭了個棚,把雜樹雜草都砍去,用鋤頭把黃土刨出來,然後從門前的水塘裏擔水把土淋濕,雙腳踏一雙舊套靴在土裏反複地踩,直至把泥和熟,他用手把泥切出一團,用力甩向他做的磚匣子裏,用鋼絲做的弓順著匣子,截去多餘的土,然後飛快地把磚匣翻過來,伏在左邊的木片上。他把打出來的磚坯撒好細沙,每塊磚坯下都隔著一塊木板。做好五塊後,他把磚坯整齊地堆成一行,然後抽走木板。第二次又做好五塊時,他把磚坯交錯放置,這樣磚坯幹得更快!

第一天,二桂做了二百塊磚坯。

第二天,二桂做得更快,先天晚上他把單個的磚匣做成四連,這樣一次可以打四塊磚坯,一天可以打五百塊磚,他把磚壘成一行,用稻草和竹子做成茅棚,蓋在磚坯上,這樣,天晴的時候,可以不讓磚幹得太快而開裂,落雨的時候,可以不讓雨水淋濕磚坯。

除去做茅棚和買河沙的日子,二桂一天可以做六百塊磚。下雨的時候,他就去買河沙,或是做蓋磚的茅棚。

八個月過去的時候,磚坯已經擺滿整個山坡和老房子的禾場。

二桂請來原來在大隊上燒過窯磚的楊師傅,楊師傅已經八十歲了,說起來,還是本家,二桂應該叫他叔爺爺。聽說,請他來燒磚,隻擺手:燒磚打豆腐,稱不得老師傅。

二桂說,我要自己燒磚、建一棟樓房,已經做好了十萬磚。

在這個村,建房子是天大的事情,一個人一生中能夠建一棟房子,在房子裏麵娶妻生子,那麼他就無愧祖先和子孫。當楊師傅聽到二桂的想法,並且一人已打下十萬磚坯的時候,驚訝得口都合不攏,他不相信,他要去看看。

茅棚打開,看著滿眼的磚坯,楊師傅再一次驚呆了,他估算了一下,真的有十萬。楊師傅連說好,你這個忙,我幫定了,你是我們楊家的好子孫,隻是這燒磚,我真的隻有五成的把握。

二桂按楊師傅的安排,又買來煤,摻和黃土,做成一萬塊的煤片,又買來一卷六號鋼筋備用,那些山坡上的柴已經曬幹,正好做引火用。

楊師傅說:“十萬磚是一個大窯,大窯燒磚要省煤些,不過大窯不好掌握火候啊,上窯、護火十分累啊。”

“累,我不怕啊,我隻要快點燒出磚來!”

“那就好!”

二桂按楊師傅的吩咐,就近找到一個寬闊的坪,把基礎錘實。

然後,兩塊磚一塊煤片的把磚擺成一個圓麵,往圓心的地方都留有煙道,隻到第五層才開始減煤,大概三塊磚一塊煤片,每隔五層減少煤片。外圍用煤片多,中間用煤片少。

二桂就在楊師傅的指導下,把磚坯挑到圍窯邊,一邊和楊師傅磊,一邊用鋼筋繩把磊好的磚箍起來,每層都交錯著留下煙道。

終於一個像碉堡一樣的圍窯已經壘成。大概有十多米高。

楊師傅一算,後天就是好日子,我們後天開始吧。

二桂已經準備了紙錢香燭和鞭炮,二桂媽也準備了一隻大雄雞。楊師傅恭恭敬敬地跪在圍窯前的香案下,點燃香燭,然後又點燃紙錢,二桂在一旁點燃鞭炮後,也和楊師傅一起跪在香案前:

今有長沙府善化縣武塘楊氏,為承祖業,蔭子孫萬代,意建房而燒圍窯,今主家設香案,設三牲,設果品,設之該設,祈得楊家上承祖業,下蔭子孫,乞祖師爺保佑圍窯之火,不大不小,燒成赤色之寶,不偏不倚,鍛成有用之才。燒成之日,當再備該設,以謝神恩,望祖師爺保佑。尚饗。

說著,楊師傅依次舉起酒杯,把酒淋在香案前。獻罷酒,隻聽得楊師傅高喊一聲:點火!

二桂便劃亮火柴,在圍窯的底層的各個柴口,同時點起火來。一時間煙火繚繞,漸漸地火就往圍窯裏燒,煤塊也已引燃。

楊師傅把雞血耐心地灑向圍窯各處,一邊俯下身子看火勢,聽火聲。

當聽到呼呼的火聲時,楊師傅說道:好窯!好窯!

看到火光映著楊師傅的臉,忐忑的二桂笑了:多謝叔爺爺啊!

窯火的紅光從窯孔裏露出來,照到了二桂身上,照到了母親身上,也照到了大桂身上。一遍紅旺旺的。

窯火燒了一個月,窯頂上時大時小的白煙像沒蓋的蒸籠。

一個月的時間裏,二桂,根據自己畫好的圖紙,已經為房屋挖下了基坑。土質很好,浮土已經用去燒磚,剩下堅實的土層,正好做基坑。

又到了桂花飄香的時節,滿樹的桂花散發著濃鬱的馨香,將二桂和他的圍窯包裹,這時候遠處的機耕道上,一輛轎車嘎然而止,車上,下來一個老人。

老人精神矍鑠,他直奔桂花樹,當他站在桂花樹下的時候,不禁滿眼淚水:“又開花了!又開花了!樹如是,人何堪!”

二桂推著母親出來,那個老人說:“我是阿德,老姐姐,怎麼樣?把大桂嫁給我家吧?”

母親擦拭著眼睛:“我家二桂回來了。”

阿德說,老姐姐,你把大桂嫁給我家,大桂還是你家的大桂,我一定會對大桂好的,我也送二桂八萬元,就算為您家的大廈添磚加瓦。房子建好了,你的媳婦就會進門的,您就可以抱孫子了。

母親終於止住眼淚,孫子,她曾經也想過孫子,今天兒子回來,磚也燒成,房子也會建好的,是的,媳婦也會有的,似乎孫子正拍著手,向她走來。

母親,一輩子悲苦的母親,露出了微笑!

阿德打開包,真的拿出了八萬元,他給二桂的媽媽,二桂的媽媽要二桂拿著。

“等桂花謝了,我再請師傅來搬樹!”台商阿德條據都不要,滿意地回到車旁,這時候,一個戴墨鏡的紅衣的女人拿開車門,把阿德請到車上。

汽車發動,卷起一遍塵土。二桂感覺那個女人好熟悉,他實在不敢想,那個女人真的像霞妹!

桂花樹開了三遍,終於來了輛大吊車和五六個工人。那個台商坐在老屋邊,一邊指揮挖樹,一邊說:把盤挖大些,不要弄傷樹根和枝葉。

桂樹終於要吊裝了,二桂母親睜著紅紅的眼睛要哭,台商阿德一再規勸,老姐姐,你應該高興的,你好像嫁女一樣,這樹還是你的兒子。在我那裏,我會派專人料理這棵樹的。而且由於這棵樹,我就會想到您,想到我的母親。這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大桂走了,禾場邊留下一個很大的坑,像一個傷口。蔭鬱的禾場和老屋一下子孔亮了很多。二桂知道這片天,開始是父親撐起,後來是大桂,而現在往後是他二桂,他相信他會把這片天空撐起來的!

二桂把錢存到信用社,然後搭上中巴,又坐上公共汽車,他要去看新子。他給新子打了個電話,說他來看她,然後,他就把他的手機賣了,手機的錢他給新子買了很多補品。他覺得他不需要再和誰說什麼,而需要腳踏實地的幹,需要當麵動情地說。

他要把他圍窯燒成功的事情,告訴新子,而且他要建房,一個人建一棟高樓大廈,他要和新子結婚,還要讓母親抱上孫子。

新子的氣色好多了,已經不再依賴藥物,雖然二桂留下的錢已經用完,但新子在戒毒所裏包下了所有的衣服清洗,而且還能給食堂幫上忙。

新子聽到二桂要建房子,便堅持要出來,要幫二桂一起建房子。二桂說,心理毒癮很難戒,醫生說你的癮還沒有完全戒除。我來看看你,就是要給你增強信心,等你完全戒除毒癮的時候,我們的房子就會建好,那時候,我就來接你,我們就結婚。

結婚?!這輩子,我還能結婚,我還能有愛我的人嗎?

當然有,我一直都愛著你,你等我啊!

二桂從戒毒所回來,他去三湘大市場買好了振動棒,還有個小和灰機,然後租個小貨車往家趕。他知道,有這些,他的房子會建設得更快,他甚至有些心急火燎,他要快點把房子建好,把新子接回來。

到家已經很晚了,二桂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更加沉穩,更加堅毅。

他洗完腳,就美美地睡下,月光從窗欞,從老屋的茅草洞裏,傾瀉下來,照著他興奮的麵容,這麼多年來,他首次睡得這麼踏實,這麼甜美。他終於懂得,回到這塊土地他才找到自己的坐標,這麼多年的迷惘終於等到了明晰的路。建房子是很大的事情,可是他已經決定了,對於二桂來說,勞累真的算不了什麼,隻要那個目標他伸手就可以碰到,就像屋外的桂香,雖然大桂已經走了,但隻要縮一縮鼻子,就可以聞到濃鬱的桂香!理想也這樣,隻要縮一縮鼻子,真的就可以聞到!

明天,一覺睡醒,他將用滿身的力氣去迎接明天!

二桂開始建房了,他把磚從圍窯上擔下來,用砌刀舀上一刀灰,然後把第一塊磚重重地摁上去。

一個上午,就砌完了八百塊磚,他累得腰有些伸不直,他就坐在地上,笑了!一個禮拜,他就把開挖的基坑全部砌完。

然後,他自己紮鋼筋,用木板裝模,他要為他的房子做一道地箍梁,不能因為想快,就偷工減料。當他把和熟的水泥混凝土倒進模板,用振動棒狠狠地震動著時。母親看著他自信的樣子,說道:“像你的父親!”

提到父親,二桂鼻子酸酸的,父親的印象在他記憶裏已經模糊,那些童年的傷痕早已淡漠,父親生下了自己,給了母親一個安穩的草房,他本來要建一棟瓦房的,隻是他暴躁的脾氣害了他,也害得自己在外勞力無功奔波了這麼多年,甚至害了新子,這一切怪誰呢?肯定不能怪父親,而今往後或許他也要做父親,他想,他會做一個講道理慈祥的父親。

今天,將會是一棟三層的樓房,每層的房子按套間設計,有一個大廳和一個小廳,而且有三間房,當然還有廚房和廁所。

二桂一邊想著,手腳不禁又快了些。

一個月過去了,房子已經有一人多高,二桂快夠不著了,於是他開始紮腳手架,那些幼年經過的竹山,那些老竹還在,都被二桂買來。他把架紮得很牢固,他不想自己有任何不安全,太累了,他可以休息一天,但如果因為架子不穩,讓自己受傷,那將是更大的損失。

眼看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他一定要搶在落雪之前,把第一層的預製板蓋好。

蓋板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一清早,預製場的老板就把所有的預製板拖來,堆在他的房子前麵,預製場的劉老板看著他的房子,深深地佩服他。

多虧劉老板,找來一個吊車。二桂又在生產隊喊來四個人。劉老板在下麵幫他掛板,吊車吊到樓上,二桂就在樓上,把板鋪開。

這是速度最快的一天,也是花錢最多的一天,為了感謝大家,二桂在附近的館子裏請客。他已經很多年沒有下館子了,上次下館子,好像是霞妹請客,他從牢房裏出來,他喝了酒,但那酒喝得他麻木。

二桂喝了很多酒,他把那些好吃的菜都給母親帶了一份。

母親看到像模像樣的房子,看著灰蒙蒙的天,說道,你該去看看新子了,快過年了,好像又要下雪。

第二天,果真飄起了雪花,二桂趟過積雪。班車並沒有停開,隻是漲了價,天氣真冷,他要去告訴新子,他們的房子已經建好了一層。

新子已經不再是蒼白的臉龐,驚喜的臉色,不再憂鬱,看著黝黑的二桂,她一把抱住二桂,二桂本來要告訴房子的進度,而此時,新子嚶嚶地哭了起來:看到你這麼黑瘦,我就知道我們的房子建得很快,我就想哭!

過年了,下起了雪,二桂卻不願停下來。他利用這樣的天氣,在草房裏做門架,門板,做窗戶。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二桂已經快把第三層建好了,還是請來當初的人來上板。上完板後,他累得伸不直腰,他拚命地把腰撐著,不霸蠻撐開腰,就真的會變成駝背。一身的骨頭,哢哢著響,他感到非常地暢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依稀地聞到了桂花的香味,他再深深地吸一口氣,果然聞到甜甜的桂香:是大桂,大桂哥哥嗎?

他跑到屋外一看,在大桂走後已用土填滿大坑邊,一截裸露的根上已經長出了一棵有鏟把粗的小桂樹,小桂樹上稀稀落落地開著幾朵桂花!

大桂一樣在遙遠的地方念記著他們,一定發著濃鬱的香味,他把他的靈魂一分為二。撫摸著不經意間長成的,竟然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桂樹,二桂心潮澎湃,他一邊撲向裏屋一邊喊:“媽!媽!大桂回來了,桂樹哥哥回來了!”

二桂推母親出來。母親不敢相信這一切,她知道,大桂不忍離開這個家,不忍離開他的兄弟和母親,不忍離開他腳下的土,還有他曾經蔭蓋撐起的家。母親老淚縱橫:“大桂,兒啊!真的是你嗎?你又回來了嗎?”

二桂要趕快封頂房屋,然後才能開始粉刷,他要趕在過年前把新子接回來。

又是一年桂花飄香的時節,所有的一切都已打理好,此時從燒磚算起,已經過去了又是整整四年。三層套間樓房挺拔巍峨,外牆還貼了時興的瓷磚,小桂樹也長得很高了,開出更燦爛的桂花,雖然花還不太多,卻讓二桂的新房前充滿香味!

新子真漂亮,老遠,新子和潔白的婚紗一起就被二桂抱下婚車,進新房後,新子又換一套通紅通紅的旗袍出來,長長的頭發盤成最時髦的新娘髻,她笑著給所有的鄉親和孩子開喜糖,二桂西裝也筆挺,腰板直直的,不停地給客人開煙、敬酒。母親坐在酒席的上方,臉色紅潤,一直都笑嗬嗬的。

當二桂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的時候,眼淚也從他心窩湧出。這一年是2007年,三十九歲的二桂終於懂得他的幸福不在遠方,就在桂樹哥哥身旁,就在母親身旁,就在新子身旁。

幸福不在遠方,真的,幸福不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