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夏天1(1 / 3)

十七歲的夏天1

百花小說·十七歲的夏天

十七歲的夏天

Shi Qi Sui De Xia Tian

百花小說

Bai Hua Xiao Shuo

從灑滿月光的青山綠水間,從開遍鮮花的鄉間小路中,從表達愛意的小屋燈光裏,常常有美麗的愛情故事在壽陽小城中流傳。我的這個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1.鄰家王小娟

從灑滿月光的青山綠水間,從開遍鮮花的鄉間小路中,從表達愛意的小屋燈光裏,常常有美麗的愛情故事在壽陽小城中流傳。我的這個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多年前一個夏天的晚上,我正坐在桌前讀書,房門被敲響了。

我開了門,看了看門外,沒有人,什麼也沒有。納悶了一下,正要關上門,一個腦袋伸了進來,原來是王小娟。她的身子跟著她的腦袋一起進入了屋內,並且帶進了一股奇異的芳香。當她靠近我或者我靠近她的時候,我總能聞到來自她身上的那股香味。我幾次問王小娟身上是不是灑了香水,她總是在眼睛一眨一閃之後,翹著小嘴調皮地笑了。她試圖在我麵前撒一次謊,可是七十年代的小姑娘還不會這樣做。她能灑什麼香水呢,一天有三餐飽飯吃就不錯了。雖然王小娟的身體已經像一隻緊繃繃的粽子,該凸的凸,該圓的圓了,但是,王小娟任何舉動,隻能在誠實和本分的範圍之內。她隻有十七歲,還沒有長大,我也一樣。我剛滿十八歲,是縣師範學校的一名學生。

王小娟把一大口杯冰水放在桌子上,就問我大熱天的躲在屋裏幹什麼,也不怕捂出痱子。我說就要畢業考試了,正複習功課呢,免得到時候考不及格,畢業不了。王小娟說,星期六晚上也這麼發狠學習,我好佩服你的。王小娟說著真用那種敬佩的目光望了望我,然後拿起了我放在桌上的課本,裝模作樣地翻著。我知道王小娟其實是心不在焉的,而且也看不懂多少。王小娟的命不是太好,母親半身偏癱,長年躺在床上讓人侍候;腳底下三個弟弟一個比一個小,都還在讀書,全靠在飲食服務公司上班的父親那點微薄的工資維持全家生活,吃飯都成問題。王小娟初中沒畢業,就在父親的飲食服務公司裏做了臨時工,幹雜活,拿三毛五分錢一天的臨工費,幫著父親減輕一點負擔。王小娟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是洗掉全家的衣服,然後弄早飯,將三個上學的弟弟送出門,自己才趕緊去上班。今年的夏天特別熱,冰室的生意很好,父親又給她攬了一份在冰室上夜班的活,她自然更加勞累了。不過,生活的重擔一點都沒有壓垮她,她照常是臉上整天掛著笑,如同小鳥一般的快活。今天晚上,王小娟知道我要從學校回來,下班的時候,竟給端來了一口杯冰水,真是一個有心的好姑娘啊。我看著桌子上的冰水,感覺多少有些恍惚起來。

不等我表示感謝,她望著被吵醒的我弟弟,手指壓住嘴唇,輕輕地發出一個“噓”聲,又衝我做了個鬼臉,便掩上房門消失了。本來弟弟被吵醒後撅著嘴有些想哭,但看到了冰水馬上笑了,一骨碌爬起來,揭開蓋子,捧起來一口氣喝掉了一大半,用衣袖胡亂擦了一把嘴,心滿意足地倒頭睡去了。

很快我聽到了那邊傳來的聲音,準確地說,是王小娟父親王六四的痛罵聲。這裏我交代一句,我們住的這個大雜院裏麵,依次有五排建築結構一模一樣的平房,每排平房有十二個住戶,每戶是一裏一外兩個房,俗稱套間,房後麵是一條公用過道,過道後麵是一間半敞開的廚房,整個是一個沒有任何隱私的群居社會,夫妻吵架,鄰裏說笑,流言蜚語,無論什麼事情都聽得真真切切,跟在自己家裏說差不了多少。王小娟家和我們家不在一排,中間隔著兩棟,但也算得上是近鄰了。我父親從鄉下調來縣城不久,我們家從鄉下搬來也隻有幾個月,對這個大雜院的事情還不太清楚。

不過,我還是領教了她父親的火爆脾氣。有一次,也是一個星期六下午,我下了課回家,經過王小娟家門口,看到王小娟正在收拾晾在竹竿上的衣物,便跟她打招呼,王小娟見了我,眼睛一閃,放射出驚喜的目光,隻是那目光裏多少有些少女的羞澀。我們彼此都有很好的印象和莫名的好感,話說得很愉快,免不了越說越投入。這時候,她父親恰巧回來了,看到我們倆說話的親熱樣,臉色立馬黑了下來,邊往家裏走邊罵罵咧咧,指責王小娟光顧空嘴說白話不做晚飯。罵得很厲害,像一陣暴風驟雨,劈頭蓋臉砸來,王小娟臉色大變,但也僅僅是愣了一刹那,就機靈地衝我眨眨眼,伸伸舌頭,扮一個鬼臉,進屋去了。王六四正大聲震吼地罵著,王小娟躺在床上的母親咳嗽一聲,輕輕叫了聲老王,出乎意料的是,王六四立即閉上了嘴,啞炮了。後來我得知,王六四雖然是個大老粗,沒有多少文化,脾氣也臭,但對病床上的老婆很好,肯聽老婆的話,每天晚上都幫老婆擦洗身子。王六四尤其愛酒,見著酒就不要命,逢酒必喝,逢喝必醉,喝醉了便亂罵人,拿孩子出氣。當然,不喝酒的時候王六四還是很不錯的,見著我也會點頭打招呼。不過,王六四醉的時候總是比清醒的時候多,我猜那天王六四也是在別處喝了酒回來,見到我們剛好合適,因為他王六四正愁沒有發泄酒勁呢。所以今天晚上王六四在家裏隔著窗戶吼天震地的,我也沒有像上次那樣怕了。我自我安慰道,怕什麼呀,不過跟他女兒說幾句話,又不是違法亂紀,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第二天早上,天剛剛放亮,我就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吵醒了。這天是星期天,十八歲的男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特別貪睡,不到十點鍾以後我是不肯起床的。當時我父母住在父親單位的另外一個單房,隻有吃飯的時候才過來,所以基本上不管我們幾個小孩。在這處套房裏,前麵住著我讀小學的弟弟向南和我(我隻是星期六晚上住一夜),後麵住著外婆和隻有七歲的小妹,這裏可以算是一個兒童樂園,而外婆作為“園長”也不大管得住我們三個。

我聽到敲門聲醒過來以後,感覺很困,想不出聲蒙混過去,但敲門聲接連不斷,清脆而堅定,不屈不撓,我想可能是躲不過去了,隻好懶洋洋地問了一聲是誰,但沒有聽到任何反應,一陣倦意再次襲來,我迷迷糊糊又睡死過去。然而對方顯然知道了我的企圖,敲門聲立即響起,我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了,一骨碌爬了起來,打開房門,準備給這個搗蛋鬼一頓臭罵。

但門開了以後,看到麵前站著的是王小娟,腦子又是一陣迷糊,傻傻地呆著,不知道說什麼好。隔了一個晚上,王小娟在我的眼中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與過去的那個王小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不再是昨天晚上那個穿著一身白色工作服、戴著紫色尼龍袖套、滿身黃色斑點的女工王小娟了,現在她是一個額頭沐浴著早晨明媚陽光、臉龐吹拂著清新春風、身著一套天藍色連衣裙,顯得婀娜多姿、風情萬種的青春美少女王小娟了。至少在我的眼裏,此時的王小娟就是天上最美麗的那個仙女了。

王小娟看著我的傻樣,有些奇怪地笑著說,怎麼?不認識了?我自言自語地說,不認識了,是不認識了,你比劉三姐還要漂亮,我哪裏敢認啊。王小娟的臉頰刷地紅了,她揚起手做出要打我的樣子,我心裏一樂,巴不得她的手打下來,但她顯然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手舉到一半又放了下來。

林向東,你要再這樣,我不理睬你了,王小娟故意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但隻眨眼工夫,她的臉上又開滿了燦爛如桃花一樣的笑容。王小娟說,林向東,跟你說個正經事。我緊了緊一張臉說,我正經著呢。王小娟湊近我悄悄說,今天上午十點鍾,我在瀑水渡碼頭等你,不見不散啊。說完,王小娟一晃便不見了人影。

我站在原地,搔落了二兩頭皮,還是不得要領。

後麵傳來外婆的讚歎聲,向東老弟哪,你要是討了這個姑娘做老婆,怕是你前世修陰公修來的呢。這還沒有完,妹妹向花也在奶聲奶氣地學著外婆的話嘲笑我。

我漸漸地放棄了抵抗,我最後殘留的一點知覺裏隻有一個念頭:我死了。我把軟綿綿的身體毫無保留地交給了死亡。

2.沉浮

早晨九點半鍾的時候,我已經走在壽陽城的街道上了。壽陽城很小,隻有一條長約千把米的主要街道,名叫西街。西街兩旁盡是一些低矮逼仄、錯落有致的桂北民居式樣的木結構房屋,還有廣東和江西的會館,看那古色古香的模樣,怕是有好幾百個年頭了,又加上青山縣山清水秀,曆代名人來往頻繁,留下大量詩文,縱情山水,吟詩唱和,所以我這家鄉算是很有些名氣的。

走過西街,沿古城牆向東,走大約二百米,穿過青陽門,上南山坳,再下南山坳,在一棵大榕樹旁,有一塊孤石屹立河邊,石頭上麵刻有本地名人詩一首,下麵就是瀑水渡,原來有渡船來往於兩岸,後來在下遊一公裏的地方修建了大橋,瀑水渡隻剩下滾滾由下而上的湧流,再也沒有了渡。

我在鄉下讀初中的時候,曾經和同學來縣城遊玩,也經過這裏,但一個人專門趕過來,而且還是與一個姑娘約會,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我有些心慌意亂地走到榕樹下,四周張望了一陣子,很遠的江邊隱約可見幾個釣魚的人,近處則見不到一個人,也不見王小娟的影子。

這王小娟鬼精鬼精的,眼睛一眨一個主意,腦瓜子挺靈光,幾乎看不出她挑著一副生活的重擔,她的臉永遠是一輪滿月,明亮而光滑。此時,我不知道王小娟到底是還沒有到,還是悄悄躲在哪塊石頭後麵瞅著我捂著嘴笑。

我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成年人一樣在大榕樹和獨石之間走來走去,心裏有些惶恐不安。隨著太陽越升越高,時間越過越久,我甚至已經不敢肯定王小娟是不是在騙我了,但馬上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王小娟不會騙我,她怎麼可能騙我呢,她對我這麼好,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是那麼喜歡我,一定是她被什麼緊急的事情給耽擱了,現在,她正滿身大汗地走在來瀑水渡的路上,她的心情比我更焦急。

想到這裏,我忽然就心靜下來,盤坐在獨石的前麵,將本地名人的那首詩讀了八遍,又背了八遍,正要背第九遍的時候,一潑水從河麵騰空而起,把我澆成了透心涼,我在慌忙中跳了起來,往河裏張望,但河麵上什麼也沒有,我納悶著,繞過獨石,走到河邊,正打算看看獨石座下懸空的水麵有什麼東西。

哪知腰剛剛彎下,頭剛剛低下,一樣“什麼東西”呼地從水裏躥出來,根本不等我作出任何反應,就被拽下了河。雖然是夏天,但被弄進水裏,感覺水還是很冷,更主要的是突然遭到襲擊,措手不及,人一下子就完全懵了。

掉入了水中以後,河水瞬間便漫過了我的頭頂,四周暗淡下來,再暗淡下來,一切事物都變得模糊不清,卻有無數個漩渦盤旋於腦海中,水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湧進了我的鼻子、耳朵和嘴巴,像有一雙鐵鉗般的大手緊緊掐住我的脖子,使我拚命地掙紮,然而我掙紮的力量在這雙巨手麵前是那麼的軟弱無用,甚至我的掙紮所換來的是更為厲害的攻擊,在這樣更為厲害的攻擊之下,我漸漸地放棄了抵抗,我最後殘留的一點知覺裏隻有一個念頭:我死了。我把軟綿綿的身體毫無保留地交給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