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冷公子初試魘人符 蛋和尚二盜袁公法(1 / 3)

道法緣法各一宗,白雲洞裏最神通。

有緣千裏能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

話說蛋子和尚在雲夢山下草棚中棲身,專等五月端午日霧氣開時,便去白雲洞中盜法。此時已是四月初旬,算來端午隻有一個月了,心下十分焦燥。雖然求法的念頭甚誠,還在半信半疑,恐怕那僧伴所言,道聽途說,未知是真是假。若是假時,這霧氣那裏來的?時常跑在山嶺上打個探望,隻見茫茫蕩蕩的一片白,正不知中間是怎樣光景。

一日,吃飽了飯,又買些酒來,吃個半醉,說道:“聞得醉飽之人,霧氣傷他不得。我頭頂著天,腳踏著地,怕什麼袁公袁婆,等什麼端午端六?隻管問他要這天書罷了。”乘著酒興,冒霧而行,約進去還沒有一裏,那霧氣漸濃,眼也開不得了。隻得轉身出來,方知僧言不謬。

守到端午日,看看巳牌時分,霧氣漸開。交了午時,天氣清爽。蛋子和尚道:“慚愧!果有此話。今日被我守著了。”腳穿一雙把滑的多耳麻鞋,手提一根檀木棍兒,抖擻精神,飛也似的一般奔去。行過二三裏路,高高低低,都是亂山深澤,草木蒙茸,不辨路徑,隻中間一線兒,略覺平穩,似曾經走破的。依著這路行去,約莫十裏之程,果然有個石橋,跨在闊澗之上,足有三丈多長,隻一尺多闊,橋下波濤洶湧,亂石縱橫,如刀槍擺列。蛋子和尚初時看見,未免駭然。一念想著,既到此間,如何生退避心,死生有命,怕他怎的。把眼睛隻看著前麵,大著膽索性走去,不覺竟一溜煙的走過了。那邊便是石洞,洞口上麵鐫白雲洞三字。進得洞時,好大一片田地,別是天日。但見:

平原坦坦,古木森森。奇花異草,四時不謝長春。珍果名蔬,終歲不栽自足。楚王遊獵,馳騁未經。司馬辭章,形容不到。避秦假使居斯地,縱有漁郎難問津。

蛋子和尚觀之不足,玩之有餘,行到前去,見一座大石峰,峰下供著一個白玉爐,瑩潔可愛。蛋子和尚道:“且莫論天書法術,隻這般景致,這般寶貝,都是世人夢想不到的。今日到此,也是宿緣有幸。”爬上峰頭,正待飽玩,忽聞得香氣撲鼻,剛說得一聲奇怪,早見爐中一縷香煙,已嫋嫋而起。蛋子和尚大驚道:“莫非午時過了,白猿神歸來也!”撲地的跳下峰頭,也不回顧。一心照著來路狠跑,連這根檀木棍兒忘失了。到得石橋邊,隻見霏霏霺霺,霧氣漸生。這和尚著了忙,在橋上打個腳絆,險些兒落在下麵去。且喜過了石橋,膽便壯了。放開腳步,十來裏路須臾走到。方才回頭看時,一天濃霧,把洞門依舊遮藏。回到草棚中坐了一個多時辰,喘息方定,心中納悶道:“特地這遍辛苦,隻看些景致,討不得一點兒消息,還不知這天書真個有也沒有。正是貪看天上中秋月,失卻盤中照夜珠。到那一個端午,整整的還有三百六十日,怎生樣捱得過?”又思想了一回道:“一遍生,再遍熟,再等一年,我也不看什麼景致了。一口氣跑到那白猿神的臥室,隨他藏得天書多多少少,滿擔的挑他出來,任我揀擇取用,卻不好。”從此,息心息意,做個長久之計。把這草棚兒,權當個家業。整月整日的四處去閑遊募化。

一日,行到一個地方處,名曰永州。其地有個石燕山,有個浯溪,都有些奇處。怎見得?其山堆滿的零星碎石,狀如燕子。若風雨時節遠遠望去,就像飛燕一般。人若走近,也撲在身上來,及拿到手中看時,卻還是一塊石頭。風息雨止,便不飛了。那浯溪石崖上,天然嵌下一塊鏡石,高一尺五寸,闊三尺,厚三尺,其色如漆,明澈異常。雖比不得秦時照膽鏡,把五髒六腑都照出來,卻也一根根須眉,朗然可數。蛋子和尚因愛這兩處古跡,在永州多住些時。

一日,又到石崖邊去看時,卻不見了石鏡,單單留下個窟窿。正當驚訝之際,隻聽得山坡下鑾鈴聲響,一群人眾飛奔前來。蛋子和尚伏在一株大鬆樹旁,偷眼覷時,為首馬上的,是一位年少郎君,生得唇紅齒白,頭戴唐進士巾,身穿吳綾道袍,騎下一匹瓜黃馬兒,後麵跟著十來個家人。那郎君下了馬,步到崖邊。看看這個窟窿,指天畫地,不知與家人說些甚麼。隨後四個莊戶,牽繩帶索的扛著一塊黑色大石頭來。蛋子和尚心下想道:“一定是這郎君取了那石鏡去了,把石頭照樣做一塊來嵌著哄人。”隻見莊戶抬到崖邊,眾家人道:“趁這繩索方便,不要歇手。”眾人一齊上前助力。也有在上麵牽的,也有在下麵推的,也有將杠子幫襯的。不一時,將那塊石頭,弄到窟窿跟前,相著體勢,安頓停當。慢慢的扯起繩索,那石頭恰好嵌下。眾人發起一聲喊來。原來那塊黑色石頭,就是石鏡。

這郎君姓冷,是木處冷學士的公子,雖然生得標致,為人刻薄。渾名叫做冷剝皮。有個田莊,隻在這五裏之內,叫做冷家莊。這冷公子一心愛那石鏡,驀地教人偷回莊上去。誰知此鏡有神,離了石崖,就如黑炭一般,全無半毫光彩。方才送還舊處,剛剛嵌入,明朗如故。蛋子和尚聽得眾人發喊,伸出頭來看時,冷公子早已看見。喝道:“兀那和尚!獨自一個在此探頭探腦,莫非是剪徑的毛賊麼?”蛋子和尚隻得出身向前,打個問訊道:“貧僧稽首了,貧僧是泗州城人氏,發心要朝各郡名山。經遊貴地,不知貴人到來,失於回避。”眾家人道:“這行腳僧無禮,見了大爺,頭也不磕個兒!”蛋子和尚卻待回言,到是冷公子說道:“出家人不須行禮,動問長老尊姓何名?到敝地幾時了?掛搭在於何處?”蛋子和尚道:“貧僧在迎暉山迎暉寺出家,叫做蛋子和尚。到貴地雖然將及一月,並不曾落個寺院,隻是風餐露宿。”冷公子便道:“難得有緣相遇。敝莊不遠,欲屈長老到彼素齋,是必勿拒。”蛋子和尚道:“多承大檀越厚意。”當下冷公子上馬先行。吩咐兩個家人,跟隨長老,隨後慢來。

卻說兩個家人在路上對長老說道:“我大爺好的是道家,不信佛法。從不曾齋一個僧,布施一文錢的。今日見了長老,便請莊上赴齋,是十分敬重,破格相待了。”蛋子和尚道:“你家大爺姓甚?”家人道:“姓冷,百家姓上冷訾辛闞的冷字。家老爺在朝,官拜翰林院學士。止生下這一位公子,留在家中讀書。新近娶了個小主母在莊上,以此這幾日隻在這莊上住。”說話之間,已到莊前。蛋子和尚看時,果然好個冷家莊。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