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日《文彙報》,刊出了姚文元的《兩個編輯同誌的想法》一文。此文是一星期前——五月六日,在《雜家》一文見報的當天,姚文元連夜草成,擲往《文彙報》。
寫文章向來“直、露、多、粗”的姚文元,這一回改換了筆法:
“做文章要有對立麵,看的人才有味道。駱漠同誌很懂得這個技巧,他不直接提出觀點,卻用了主客對話之法,曲折而引述之,引人入勝。我也想學一學這方法,來做一回駱漠同誌文章中某些觀點的對立麵。為了講究作文的藝術性,使人看了有味道,增加親切感,也摹仿駱文,從‘毛毛雨’開始:——
“窗外下著毛毛雨,越落越密。我開窗看了看天色,卻不料看見老趙拿著一包書興匆匆地走近來。……”
駱漠文章的本意,是反映編輯的苦衷,希望領導能夠重視編輯工作。姚文元卻逐點予以駁斥:
“我自己也做過幾年編輯工作,也嚐到一點編輯工作的甘苦。我覺得做編輯實在不容易,深感其重要,而自己水平總是夠不上,卻從來沒有產生過‘為他人做嫁衣裳’的淒涼感。”
“提起‘廣文先生’,我立即想到杜甫《醉時歌》中那幾句詩:‘諸公袞袞登台省,廣文先生官獨冷。甲第紛紛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為什麼他把自己同廣文先生連在一起呢?”
“我幹文學編輯的時候,北京就專門開過一次很大的雜誌編輯會議,我也聽說有負責同誌接待過《辭海》的編輯同誌。‘從未有負責同誌接待過編輯’之說不知是否屬實。”
“編輯待遇問題確是值得很好研究的,但現在國家還有困難。”
大抵因為鑒於當時的政治氣候趨於溫和,不象反胡風、反右派那樣的寒風蕭殺,姚文元未敢給駱漠戴帽子,隻是反唇相譏,把那個“老趙”當成駱漠的代言人挖苦一陣。
姚文元這麼一批判,駱漠的《雜家》益發受人注意了。
過了四個月,中國的政治氣溫驟降。九月下旬,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毛澤東發出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號召,提出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會上,開展了對“單幹風”、“翻案風”的批判。康生誣陷七、八月間在《工人日報》上連載的李建彤的長篇小說《劉誌丹》是“為高崗翻案的反黨大毒草”。
柯慶施回到上海,馬上發話了:“現在,很多人傷風、感冒,這可不行呀。老羅哪,你寫那篇《雜家》,就是傷風、感冒,要注意!以後,你要寫點好文章……”
柯慶施這麼一點,許多人才明白:原來,《雜家》是羅竹風寫的!“以後,你要寫點好文章”,言外之意,《雜家》是壞文章。
在一次大會上,柯慶施當眾又點了羅竹風的名:“羅竹風,你別老是以出版局局長自居,代表出版界向黨要名要利。你不要忘記,你是共產黨員,你代表的是‘共產界’,而不是什麼出版界!”
不久,一紙調令下達:撤去羅竹風的上海市出版局代局長職務,調任《辭海》副主編。
怪不得,人們傳說姚文元的文章有“來頭”。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見到羅竹風被“罷官”,人們領教了“姚棍子”的厲害!
“雜家”風波,至此本該畫上休止符了。
不料,當“文革”風雲湧起,《雜家》一文被“拎”到新的高度進行“批判”。飛來橫禍,鄧拓被打成“黑幫”,他的《燕山夜話》成了“反黨大毒草”。鄧拓在一九六一年三月二十六日《北京晚報》的“燕山夜話”專欄裏,發表過《歡迎“雜家”》一文。這下子,把羅竹風跟鄧拓相聯係,成了“北呼南應”;“雜家”風波升級為“雜家”事件。羅竹風在牛棚中,受盡折磨……
羅竹風無端受冤。他,三十年代初北京大學中文係畢業生,投身革命,打過遊擊扛過槍。“駱漠”,本是他在抗日戰爭時期用的筆名。雖然那時的環境如同沙漠一般艱苦,他要以駱駝般的堅韌精神投身戰鬥,這便是“駱漠”的由來。姚文元並未讀過駱漠當年的激揚文字,望文生義,歪批“駱漠”。
那天羅竹風從華僑飯店開完雜文座談會,回到家中,細思量,卻覺得姚文元命題的《敲鑼說》難以落筆,無法成文。
數日後,瀟瀟春雨,綿綿不絕。住在六樓的羅竹風,望著低垂著的鉛灰色雲層,仿佛天也矮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