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香山路九號那幢小洋樓在夜色中射出明亮的燈光。
姚文元從底樓來到二樓。那裏本來住著張春橋,如今住的是《解放日報》副總編王維。
“王維同誌,向你請個假。”姚文元對王維說道,“市委要我寫個東西,要花些時間。報社的工作恐怕顧不上了。”
姚文元並沒有說明寫個什麼東西,也沒說清楚要多少時間。
“你去好了。”王維很爽快地一口答應了。他知道,姚文元說的“市委”,就是指柯慶施。既然姚文元不願說寫什麼東西,他當然也就不便多問。
姚文元下樓了,回到自己的家中。
從此,半年多光景,他幾乎不去《解放日報》社。雖說王維跟他同住一幢樓,平常也很少見到他。即使見到他,他從不說起在寫什麼,王維也就不問他。
姚文元天天往康平路跑。他的神秘使命,唯有江青知,柯慶施知,張春橋知。
自從柯慶施和張春橋確定了姚文元的“筆杆子”,自從“女客人”把那本《北京文藝》親手交給姚文元,姚文元感激涕零。他深知,這一回幹的是“挑大梁”的活,非同小可。
雖說他的“棍藝”已經頗為嫻熟,無奈隻是個高中畢業生,對於明史一竅不通。他暗中調來複旦大學曆史係教師朱永嘉,為他查閱史料。朱永嘉此人亦善於鑽營,竟由此發跡,成為上海市委寫作組“羅思鼎”負責人。“文革”中躍為複旦大學黨委書記、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常委。
盡管此事“對外保密”,姚文元卻多次騎著自行車在夜間來到林村,求教於父親姚蓬子。姚蓬子正閑得無聊,自然盡力為兒子翻查海瑞資料——雖然開初姚蓬子曾數落過兒子“多管閑事”、“海瑞有啥批頭”,但是聽兒子透露了此事的“來頭”之後,姚蓬子立即“急轉彎”了。
就在“女客人”又坐上一節空蕩蕩的軟臥車廂北去不久,柯慶施南下廣州療養。他在一九六四年春發現肺癌,作過切除手術。
三月二十三日,柯慶施來到成都,跟朱德、賀龍一起住在某招待所。
四月五日,正值清明節,中共中央西南局書記李井泉、四川省委書記廖誌高宴請朱德、賀龍、柯慶施。
柯慶施吃得較多。臨睡前,又吃了花生米。當夜,腹部劇痛——急性出血性胰腺炎。
雖然成都醫生全力搶救,上海醫生坐專機趕來,衛生部部長錢信忠帶來名醫從北京趕到,也未能奏效。
四月九日傍晚,柯慶施病逝於成都。
江青聞訊,大為震驚——她失去了一位得力的支持者。從此,張春橋成了她在上海的支柱。
四月二十七日,張春橋陪同江青看了上海京劇團的《智取威虎山》。江青三次提及了柯慶施之死。她反反複複說道:“上海是一個戰略重地。你們一定要搞出樣板來,才對得起上海人民,才對得起黨,對得起去世的柯慶施同誌。”
明裏搞樣板戲,暗中批《海瑞罷官》。姚文元的寫作,仍處於“絕密”狀態。寫了一稿又一稿,為了保密,不能在長途電話中交換意見。借著討論樣板戲,江青和張春橋南來北往,一時間是那樣的頻繁。在四月二十七日“接頭”之後:
五月二十九日,張春橋在北京露麵,跟江青“談《奇襲白虎團》的修改加工問題”;
六月七日,江青在上海看京劇《海港》;
六月十一日,江青在上海錦江飯店小禮堂裏,和張春橋一起接見《海港》劇組;
六月二十四日,江青和張春橋一起接見《智取威虎山》劇組;
慣於吹噓的江青,後來在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的軍委擴大會議上,當著那麼多老師、將軍的麵(陳毅也坐在下麵),居然大言不慚地說起了批判《海瑞罷官》的如此“光榮而艱難”的“曆程”:
“張春橋同誌、姚文元同誌為了這個擔了很大的風險啊,還搞了保密。……這篇文章,對外保密,保密了七、八個月,改了不知多少次,春橋同誌每來北京一次,就有人探聽,有個反革命分子判斷說,一定和批判吳晗有關。那是有點關係,但也是搞戲,聽錄音帶,修改音樂。但是卻也在暗中藏著評《海瑞罷官》這篇文章。因為一叫他們知道,他們就要扼殺這篇文章了。
“同誌們如果知道這些,會氣憤的吧。我們這裏是無產階級專政,我們自己搞一篇評論文章,他們都不許。氣憤不氣憤哪!”
江青的邏輯是令人奇怪的:明明是自己在玩弄陰謀,不可告人,才“對外保密”,卻故弄玄虛,仿佛在搞“地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