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小轎車駛出上海康平路的中共上海市委機關大門,沿著淮海中路,朝外灘飛奔。
車上坐著四位乘客:張春橋,姚文元,《解放日報》社總編魏克明,副總編王維。
張春橋繃著臉,不發一言。
姚文元虎著臉,一本正經。
魏克明前幾年開過刀,身體瘦弱,顯得疲憊。
王維雖然愛聊天,此刻見眾人不語,也沉默著。
張春橋吞雲吐霧,車裏彌漫著濃烈的煙味。一片寂靜,唯有發動機在轟鳴。
兩位“老總”(總編)應召而至康平路,隻聽張春橋說有重要急件要送《解放日報》社排印。要求是“絕對保密,不許排錯一個標點”。“老總”並不知道要排印什麼絕密文件。不過,張春橋、姚文元親自出馬,足見那文件非同一般。
王維猜想,這文件一定是姚文元花半年多時間寫的。要不,他為什麼坐在車上?
突然,張春橋打破了沉默,冷不丁地問道:“老魏,你們《解放日報》為什麼登蔣星煜的《南包公——海瑞》和《海瑞的故事》?”
魏克明猝然不知所答,一時竟講不出話來。
王維也為之一怔:張春橋為什麼突然提及了海瑞?
到了《解放日報》社的印刷廠,經過專門挑選的排字工人已在那裏恭候了。
姚文元從拎包裏拿出一卷厚厚的手稿。兩位“老總”掠了一眼文章的標題,不由得一驚:《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
哦,怪不得剛才張春橋在車上問起了《解放日報》上關於海瑞的文章!
兩位“老總”親自向排字工人交代了紀律和要求。
第二天,《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大字排印本,便送到了張春橋、姚文元手中。十六開本,用上等道林紙精印,確實做到了連一個標點符號也沒有印錯。
張春橋從抽鬥裏拿出一張早已擬好的名單,交給秘書。名單上方天頭,有張春橋用鉛筆寫的批示:“每人一份,即送。”
兩天之後,名單上的人物全都應約而來。來者大都白發蒼蒼,皆為史學教授、專家及文藝界知名人士。
張春橋笑容可掬,在門口迎候,極盡謙卑之態。
會議準時開始。張春橋首先致詞:今天,諸位專家、教授光臨,不勝榮幸,姚文元同誌的文章,隻是‘征求意見稿’。所謂‘征求意見稿’,也就是供征求意見之用,還很不成熟。請各位不吝指教,以便作進一步修改。”
張春橋仿佛成了謙謙君子!為了使與會者暢所欲言,姚文元“回避”了。
教授、專家們真的以為是征求意見,也就直言不諱,幾乎異口同聲對姚文元的文章進行了尖銳的批評。這些學富五車之士,成了張春橋的網中魚。
兩位記錄員刷刷地記滿了一頁又一頁橫格紙。任憑專家、學者們指著鼻子罵,張春橋依然保持一張微笑的臉。
上海曆史研究所副所長周予同教授慷慨直言:“吳晗是我的老朋友,我深知他是一個好人。他解放前是一個勇敢的反對國民黨法西斯統治的民主戰士,解放後忠誠地跟著黨走,深得毛主席的信任,怎麼能說他反黨反社會主義?這樣把學術問題硬跟政治問題扯在一起,豈不是陷入於罪?”
上海社會科學院黨委書記李培南指出:“對海瑞也應一分為二。”
上海華東師範大學曆史係李平心教授本來有點顧慮,看到大家都“暢所欲言”,也就對“清官”問題直抒己見,批判了姚文元的“清官比貪官更壞”的謬論。
與會者反映最為強烈的,便是把海瑞跟“要人民公社退田”之類“掛鉤”,生拉硬扯……
張春橋滿臉堆笑送走學者們之後,手裏拿著厚厚的會議記錄,對姚文元說:“‘火力偵察’非常成功!”
也就在大字本排印出來之後,中共華東局和上海市委的領導同誌陳丕顯、魏文伯、曹荻秋,才第一次看到這篇文章——據姚文元自稱,已是第九稿了!
不過,張春橋的說法,與姚文元略有出入。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下午,張春橋在與“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代表談話時,說及寫作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的經過:
“姚文元寫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同上海市委無關。從一稿到六稿,就是我同姚文元兩人搞的。第七稿才送給市委。當時主要是為了搞好市委內部關係,也為了我不搞個人突出,謙虛。
“其實,《評〈海瑞罷官〉》的思想是主席的,具體的是江青同誌指導我們搞的。
“至於《評“三家村”》,我一手經手的,與姚文元一起搞,最後的稿子才送市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