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沉默不語,久久地,隻顧自己抽煙。
康生的長臉,頓時拉得更長。他趕緊說:“主席,我的意見,僅供主席參考。”
說罷,康生把話題扯到別的事情上去了。
當康生回到家中,見到院子裏的假山、噴水池,見到書房裏的盆景、古玩,都未能使緊張的神經稍稍鬆馳。
就在這時,電話耳機裏響起江青的聲音。
江青一聽說毛澤東的反應是沉默,電話耳機裏爆發了一陣笑聲說:“我說康老呀,你怎麼老糊塗啦?你還摸不住主席的脾氣?他這個人,如果不同意的話,當場就會駁斥你;如果高興的話,當場就會稱讚你;如果不說話,那就表示他默許了——因為有些很敏感的事,他不便當場說出自己的意見,他的話畢竟舉足輕重呀,他就用一個勁兒抽煙來答複你!哈哈哈……”
於是,江青壯著膽,打起毛澤東的旗號,去組織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
果真,江青對毛澤東的脾氣了如指掌——他真的聽進了康生的話。
一九六六年二月八日,中共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組”帶著剛剛寫出來的《二月提綱》,飛抵武漢,向正在那裏的毛澤東彙報。
毛澤東聽罷彙報,問彭真道:“吳晗是不是反黨反社會主義?”
彭真馬上回答:“經過調查,不是。”
毛澤東說:“我曾說過,吳晗的《海瑞罷官》的要害是‘罷官’,我們罷了彭德懷的官。”
彭真說道:“二月五日,我們在北京向少奇同誌彙報的時候,也提到您的話。少奇同誌說,沒有發現吳晗跟彭德懷有組織聯係……”
這時,毛澤東指了指康生說:“《海瑞罷官》的要害是‘罷官’,這是康生向我講的。‘發明權’屬於康生!”
在一旁沉默多時,一直在觀言察色的康生著急了,馬上說道:“這不是我發明的。‘發明權’屬於主席!”
彭真——毛澤東——康生之間這一段至關重要的對話,彭真記得,在場的陸定一、周揚、吳冷西也記得。
離開毛澤東那裏,康生很快就把重要的信息告訴了江青。
……
姚文元的評《海瑞罷官》的文章,隻是說吳晗寫的海瑞與曆史上的海瑞不是一回事,是個假海瑞,隻提其中的“退田”、“平冤獄”是“影射”、“攻擊”現實,從頭至尾沒有提及為彭德懷翻案這一“要害”。
身為“上綱專家”的姚文元,怎麼會“忽略”了如此重大的“要害”問題?何況,江青事先早已知道《海瑞罷官》的“要害”所在,為什麼不“提醒”姚文元呢?
“軍師”張春橋的一席話,使江青折服,也使姚文元折服:“這‘要害’不要由我們來說,讓主席去說。如果我們寫上去了,主席不同意這麼說,會使我們變得非常被動;不如我們不寫這個‘要害’,爭取主席的支持,讓他說出這個‘要害’。主席威望高,他說《海瑞罷官》是替彭德懷翻案,人家就不敢說半個不字!我們就立於不敗之地!”
到底是“軍師”,棋高一籌。
難怪江青要一趟趟來上海,評《海瑞罷官》的稿子要一次次修改——為了點不點明“要害”問題,那三顆聚在一起的腦袋,不知道討論了多少次,花費了多少時光……
果真不出張春橋所料,在姚文元評《海瑞罷官》的文章發表之後,毛澤東說了那番話。
不過,康生更是棋高一籌。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一日,在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上,康生見關於《海瑞罷官》的批判已成定局,他又從毛澤東那裏奪回了“發明權”。會議記錄上,清清楚楚地記載著康生這麼一段話:
“一九六四年,我曾向毛主席講過,吳晗的《海瑞罷官》和廬山會議有關係。這件事我沒有向任何人講過。……”
其實,康生的話,前一句是真,後一句摻假——他掩蓋了他曾告訴過江青。
曲曲折折,曆史的迷霧經過沉澱、澄清,這才終於顯示出原先的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