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州,我們有過一次如夢似幻的運河夜遊。
蘇州長大的我,對於環城而去的古運河是再熟悉不過的。六十年代的大運河,水清雲白,檣櫓穿梭,可謂我總角之年的搖籃。我的泳技便開蒙於斯,夏日裏常與小夥伴逐浪嬉戲。有時一去十餘裏,然後攀上長長的木排返回。而這樣的童趣,我們的下一代恐怕是不會再有了。幾乎與新時期經濟騰飛同步,大運河水質江河日下,早已成遊泳禁地。現今的環城水段,經大力整治已有所恢複。河兩岸亦遍植新柳,重整堤圍;修葺了上百座古老的拱橋、粉飾了十來處殘餘的城牆,成為古風盎然的旅遊觀光勝地。是夜,河上船影煌煌,船上評彈悠悠,兩岸的燈火則爭妍鬥彩,勾畫出“人家盡枕河”的昔日勝景;數十公裏水路處處漂浮著夢幻般的氤氳。然而煞風景的是,迷離夜色和夾岸燈火,終究粉飾不了某些化工廠的怪味,一些水域的腥腐之氣也陣陣襲入船艙,無情地宣告著環保的任重而道遠,昭示著“發展”的後遺症是多麼地冥頑不化!
水域治理的難題正日益成為姑蘇水鄉的心腹大患。盡管防治力度也年複一年地強化著,其間的張力卻迄今未有明顯紆緩。太湖治理之艱,便是佐證。
眾所周知,包孕吳越、風情萬種的太湖,一度曾惡化為腥臭百裏,藍藻泛濫的臭湖。以至曾由國務院出麵,層層簽下軍令狀,發動過一場環太湖省市齊抓共治的浩大戰役。幾年下來,如上所述,僅從無錫來看,戰績確乎不小。但其水質究竟恢複得怎樣了?其遠景又將如何?
我曾就此請教過無錫的環保專家。不意他們的回答令我吒舌:目前隻能說有所改善。真正的恢複或曰理想的治理,則有待於更加堅決而曠日持久的攻堅。原因就在於湖泊等水質易敗難治。如果依據日本湖泊專家的預言,即使要恢複到五六十年代的水質,沒有一百年時間、五萬億以上的資金,難以達標!
我心黯然。
佇立湖邊,凝望著灰暗渺茫的湖心,我不禁懷疑多年前我棲居過近十年,並一度決心終老於斯的太湖,是否真有過清風明月、碧波連天的桃源勝景。而就個人而言,我一時竟無法判斷,那個清貧而幹淨的昨天,和這個紙醉金迷卻不免浮臊汙濁的今天,哪一種更宜於人類的生存、生命的本質?
一隻白色的飛禽疾速地掠入我的視線。但見它在水氣和疾風的合力下奮力擊翅,上下翻飛,似在尋覓,又似在哀鳴。那是什麼鳥?
我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那隻遠古的小鳥來,莫非它就是試圖填海的精衛?
不久前在中央台看到的,那條有著嗜食同類天性的非洲王蛇也浮現於眼際。
不知是貪婪的天性使然,還是餓昏了頭,這條十來米長的大王蛇,竟一口咬住自己尾巴,狠命地吞將進去。那越縮越小、令人毛骨悚然的圓環,充分顯示著它的貪欲是何等地凶悍而愚蠢。遺憾的是那電視片沒有告訴我結局如何。
其實這也不難想象,不是它及早意識到自己的蠢笨而放棄其變態的貪欲,就是它最終被自己的貪欲所消化。
人類是這個星球上最高智商的動物。我們自詡為萬物之靈長,宇宙的精華。我們不可能像那條王蛇那樣蠢笨。然而在某些方麵,某種進程中,我們的所作所為,究竟又比那沒有理性的王蛇明智多少呢?
行文至此,耳畔傳來中央台的最新消息:國家環保總局首次評選出第一批七個“國家環保生態城市”,蘇南的張家港、常熟、昆山三市赫然入圍。
從此行的考察來看,這三個城市的當選名至實歸。而她們在環境治理上有一共同特點就是,切實落實環保一票否決製。多達數百項有損環保的項目,被她們堅決逐出於市域。這顯然是源頭治理的一著硬招。然而在大為讚賞的同時,我卻又不免暗生隱憂__這一招對於局部環境固然善莫大焉;問題是那些被他們驅逐的項目,最終會不會又在某些尚患著“招商引資饑渴症”而急欲發展的地區登堂入室,從而對我們的整體環境構成新的威脅?
所幸,“全麵、協調、可持續的科學發展觀”的及時提出及其實踐,為我們拓出一條明智而理想的途徑。雖然還有個如何協調、如何確保科學、如何不懈努力的問題,畢竟讓我們看到了那顆遙遠而明亮的啟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