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有些慚愧,我自從1980年1月從蘇州調來南京工作以後,迄今已逾30年了。30餘年來,我的行蹤可謂天南地北,大半個中國乃至部分歐美國家都曾涉足,唯獨我定居工作的南京,反而陰差陽錯地,還留有許多識見上的盲區。即如雨花台區吧,雖然我就居住和工作在她的邊緣,卻除了一個雨花台烈士陵園,幾乎再未到過其它地方。而說起來,我和“雨花”還是最有緣的。30年來我唯一工作的單位就是一個叫《雨花》的雜誌;社交或外出遇到不了解情況的人,常會把我當作是雨花台區的人——“哦,雨花台區很有名呀,你們是屬於哪個部門的呀?”

好在,有緣終究要相會。這不,最近應《雨花文藝》(這才是真正的雨花台區的雜誌)之邀,我有幸去板橋作了次采風遊。時間雖短,印象卻是老深刻了。完全可以刮目相看,肅然起敬來形容。畢竟我雖然沒到過板橋,但板橋作為六朝古都南京和雨花台區的一處曆史文化重鎮,又是南京市、區、街道合力營造的目標要達到35萬人口的南京衛星城——板橋新城所在地,日常的耳濡目染不說如雷貫耳,也是不絕如縷了。就說那赫然聳峙於大江畔的熱門樓群“金地自在城”吧,我單位就有一多半同事評議和看過他們的房子,並至少有三個同事已經在那裏購了房。而百聞就是不如一見,實地走下來,印象要比想象得還要繁榮興盛而催人氣壯得多。就這一點而言,周起源先生所編寫的《板橋文史》一書中所載的對聯,可謂形象生動地勾勒和概括了板橋的曆史人文和美好前景——

“聚吳楚商賈通南北鹽鐵昔日風情冠金陵;引九州英才創千秋偉業明朝繁華傲江南”。

不過,就我個人的見識而言,此次板橋之行,還有一個更讓我感到不虛此行的收獲就是:原來中國人文史上極為著名的一個史實、曾讓我熱血沸騰而過目不忘的“新亭對泣”的發生地,新亭,就在板橋境內——而此前我隻是朦朧知道,新亭在南京無疑,但具體在南京的哪個地方,偶然和朋友聊及此話題,也探詢過,回答卻都含混不明。隻說是在南京的南部地方,應該臨江雲雲。這雖不算大憾,畢竟是一個未解的疑竇。而此行所獲《板橋文史》一書上,周起源先生專門辟有一章介紹新亭的史實與考據。雖也未完全確認,但據眾多學者論證,多數還是傾向於新亭即位於板橋之說。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從實地感覺上(板橋緊鄰長江,曆來又人文薈萃,且是不少朝代的駐軍和爭奪之地),我都樂意接受新亭就在板橋之說。

而新亭,是我早年讀劉義慶《世說新語》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地方。而今一旦聞及,頓時又湧起綿長而難言的思古之情。

雖然這段史實熟諗者眾,不妨還是容我再引用一下:

“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歎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

寥寥數語,包含著的卻是極為豐富的曆史和人文、心理內涵。蓋因中國的數千年文明史,曆來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實際上更是分得多而合得少,或曰亂得多而治得少,故而渴盼統一,思戀故國、祈求和平而難得,也就成了中國曆代文人士子的集體無意識,一種深隱而綿長的痛。新亭對泣正是這樣一種人文和心理符碼最為真實而形象的反映和濃縮。而東晉初年,南渡的北方士人,雖一時安定卻也經常心懷故國。這裏的山河之異,即指長江和洛河的區別。當年在洛水邊,名士高門定期舉辦聚會,清談闊論,極興而歸,形成了一個極其風雅的傳統。此時眾人遙想當年盛況,不由悲從中來,唏噓一片。王導及時打消了北方士人們的消極情緒。這便是史上非常著名、令人感懷而又催人奮發圖強的新亭會。後世詠歎國破家亡的詩詞歌賦裏常常見到的“新亭”、“風景”、“山河”,就典出此次新亭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