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晚安,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他說。
薛林溪沒有繼續賴在我家,他站起身,走出門去。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是那麼希望他能多留一會兒,隻覺得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該和誰分享。我的腦子混亂成一團,是那麼想告訴張亦池,我今天都經曆了什麼,我可能一直都錯了。可是,我打了無數次電話,他的電話還是關機。
你到底在幹什麼,張亦池?你也會在想我嗎?我走到陽台上,看著頭頂的星空,輕輕歎了一口氣。
第二天,我準備去醫院看顧吩,沒想到一出門就遇到了薛林溪。他平靜地說:“一起去吧。”
“你知道我要去哪裏嗎?”我忍不住問。
“醫院,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我驚訝地問。
“顧盼盼,我們好歹也共事那麼多年了,走吧。”
薛林溪說著,就要送我去醫院,而我沒有拒絕。進醫院電梯的時候,有人狠狠撞了我一下,我站不穩險些跌到薛林溪的懷裏。我對那個瘦削蒼白的女孩怒目而視,而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倒是有個護士說:“抱歉,你沒事吧?”
“沒事,她不會道歉嗎?”我惱火地問。
“她……她不太舒服。”
護士吞吞吐吐地說,然後和那個女孩一起離開了,而我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當我們趕到病房的時候顧吩已經醒了,看到我就嗬嗬笑著,讓我心裏有著說不出的難受。我絕口不提看見顧青的事情,揀一些好玩的事情說給他聽,把他逗得笑個不停。他輕聲說:“都說五十九是一道坎兒,不知道今年還能不能熬過啊……”
“當然能過了,你別瞎說。大叔,我給你削個蘋果吧。”我打斷了他的話。
“你不削到手就不錯了,我來吧。”
薛林溪說著,拿過了我手裏的水果刀。那雙曾經屬於外科醫生的手在不遠處認真削著蘋果,我呆呆地看著他,突然聽到顧吩小聲問:“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當然不是。他是我同事--前同事。”我忙說。
“嗬嗬,那時候我和我老婆也是同事。同事嘛,同著同著就同出事來了。”他做出一副“我什麼都懂”的樣子。
“真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領導。”
“哦,領導啊,領著領著就領到家了。”
“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我急得說話的聲音有點大,薛林溪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急忙閉嘴,心虛到不行。薛林溪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把削得就好像藝術品一樣的蘋果遞給顧吩,而顧吩吃了幾口就沒胃口了,輕輕放下。我見顧吩精神不好,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話,指著窗台上的花笑著說:“大叔,這花是誰送你的,真好看。”
“前幾天看到有個姑娘把這花扔了,我覺得可惜,就撿回來了。”他笑嗬嗬地說道。
“這花這麼好看,怎麼會有人扔?”我詫異問道。
“那姑娘可能心情不好吧,據說她有什麼抑鬱症。”
“她長什麼樣?是不是頭發長長的,到這裏?”
我突然有了一個預感,對著自己比畫了一下,顧吩點頭。我沒想到在電梯裏遇到的那姑娘居然是一個抑鬱症患者,心裏真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甚至能感覺到薛林溪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突然不想再待下去,便說:“我去給花換水。”
我走了出去,去衛生間給花重新換了水,然後不自覺地往其他病房走去,終於在一個病房門口發現了那個撞我的姑娘。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專心致誌梳頭,好像全世界隻有這件事最重要。她的身邊圍著好幾個人,他們都在和她說話,但她始終一言不發。後來,護士出來,我急忙問她:“那姑娘……那得了抑鬱症的姑娘還好嗎?”
“你和她認識?”護士敏感地問。
“不,我隻是關心一下,她怎麼會得了抑鬱症?”
“還不是失戀?唉,其實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男人,她隻是離開了一個不愛她的,到底有什麼好難受的。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總是把愛情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她這樣對得起她的父母嗎?我和你說啊,你別看她現在安安靜靜的,其實她每天都會頭痛到想撞牆,吃了藥才稍微能睡一會兒……”
小護士看來也是鬱悶了,和我絮絮叨叨了很久,而我看看那個一言不發的女孩,再看看她周圍傷心欲絕的父母,好像看到了我的影子。
我,險些就和她一樣了……真是好險。
4
我默默走了回去,在門口調整了表情後重新回到了病房,卻沒想到顧吩已經睡著了。看著他熟睡的容顏,我輕聲問醫生:“他……還有多長時間?”
“半年的時間。他最後的日子,你們做親屬的多來陪陪吧,不然以後也沒機會了。”醫生說。
“我會的。”我輕輕點頭。
我打算給顧吩辦一場生日會,讓他就算要走,也少點遺憾--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就在我就細節問題想得入神的時候,薛林溪突然說:“我看了他在醫院登記的身份證號碼,他的生日就在五天後。給他辦一個生日會怎麼樣?”
“啊……好啊。”我沒想到他居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忙點頭。
“我覺得他適合辦一場溫馨的家庭聚會。雖然不能出醫院,但把病房布置一下會有一樣的效果。顏色就選用淡藍色,因為藍色會給人舒心的感覺……”
我必須承認,他的方案很不錯,而且很多地方和我不謀而合。所以,在他問我意見的時候我隻能說:“你想的都挺好的,費用方麵……”
我不想讓顧吩花錢,可是我的存款也很有限。我有點糾結,而薛林溪打斷了我的話:“回去再細談吧。晚上想吃什麼?”
“你上次做的皮蛋瘦肉粥。”
我脫口而出,然後輕輕咬著嘴唇。因為,我突然特別害怕薛林溪拒絕我,就好像他之前無數次所做的那樣。可是,這一次他隻是輕輕勾起嘴角,說:“好,我做給你吃。”
他的笑容異常溫柔。
我們去超市買了食材,然後一起去我家開夥,我覺得他係著圍裙的樣子簡直快和我爸一樣英俊了。在粥發出濃鬱的香味後,我主動去盛粥,沒想到一縷頭發很不合群地貼在臉頰上,非常難受。我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子,根本沒有多餘的手去把它捋到腦後,煩躁之餘猛地抬頭,卻突然看到了薛林溪的手就在我麵前。我嚇了一跳,直直地看著他,而他的手繼續停在半空。過了很久,他拿了我頭頂上方的醬油瓶。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想……真是有夠自作多情的。
我自我解嘲地一笑,然後好奇地問他:“你拿醬油做什麼?難道這粥要配著醬油喝?”
薛林溪詭異地沉默了一下,然後悶悶地說:“嗯。”
“你很有……品位。”
我沒想到薛林溪的口味那麼奇怪,但我決定做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我幫他把醬油倒在了粥裏,熱情地說:“吃吧。”
他再次沉默了半晌,然後開始喝粥。我一邊喝粥,一邊想到底有什麼事情忘了做,過了半天才想到我有個快遞還在他家裏放著。我拍拍腦袋,問他拿了鑰匙就去他家拿,心裏對他家會是什麼樣也非常期待--說來好笑,和他做了這麼久的鄰居,隻有他來我家,我還是第一次到他家去。
開門後,我發現薛林溪家和我想象的一樣,淡雅而大方。溫潤的木色讓禪意靜靜流淌,桌上的黑陶花瓶裏插著幾枝梅花的枝丫,房間更是幹淨到讓我歎為觀止,都不忍心往下踩了。我把球鞋放進鞋櫃,打算換上拖鞋的時候,在鞋櫃裏發現了一雙紅色的高跟鞋。
那紅色是那麼美,豔麗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拿起那雙高跟鞋,想象著它的主人是多麼優雅美麗,突然覺得我的糾結和迷茫實在是太好笑。原來,他從頭至尾都有女朋友,我隻是他無聊時期的一個消遣罷了,我卻把這個當了真。
“顧盼盼,你真是傻瓜。”我麵無表情地對自己說。
出奇的憤怒反而讓我平靜。我不動聲色地拿了快遞後回去,甚至還有心情喝了兩碗粥。我平靜地對他說:“薛總,我想了下……”
“你現在不是我的下屬了,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薛林溪說。
“薛林溪……嗬,這麼喊真奇怪。”我喃喃自語。
“喊著喊著就習慣了。”
“好吧,薛林溪。”我艱難地說,“那這個生日宴的費用方麵……”
“都算我的。”他說。
“那……那怎麼好意思。”
我是真的驚訝極了,不知道他抽的什麼風。
和薛林溪共事五年,我太了解他的個性。他是一個非常冷漠的人,接單子的第一因素就是利潤,公益性質的活動我們很少接,更別說這個單子他純粹走私賬,自己反而要倒貼不少了。我忍不住強調說:“這個不賺錢,還要賠錢。”
“嗯。”
“那你為什麼還……”
“我喜歡。”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看我的眼神是那麼深邃,甚至好像滿懷深情,而我悄悄握緊了拳頭。我一再告誡自己要忍耐,因為我已經三十歲了。
隻有等待越久,報複得才最暢快,不是嗎?
我輕捋發絲,問了困擾我很久的一個問題:“薛林溪,你……那時候為什麼送發夾給我?”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看到你在我麵前剪掉了一縷頭發,想你那麼愛漂亮,回家後肯定會鬱悶,所以我就買了。”
“謝謝,我很喜歡。”我低著頭,輕聲對他說,露出了最羞澀的笑容。
在這瞬間,真是歲月靜好。隻是,該到來的那一刻,也遲早會到來。
顧吩生日當天,我換上了新衣,保持著最喜悅的神情,和薛林溪一起去醫院。我們和護士說好,由護士把他推出去半個小時,而這時間裏我們要把房間布置好,等待嘉賓的到來。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我讓大家都站成一個圈,而我手裏捧著蛋糕,大聲唱生日歌。對顧吩的反應我預想過無數次,而他的驚喜簡直是對我的最大嘉獎:“你……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你們怎麼都來了?”
“來看你啊,顧總!”
“來看看老朋友!”
大家七嘴八舌地圍了過去,而我分明看到顧吩的眼中有淚水。就在我們要吃蛋糕的時候,顧吩的手突然停住了。我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去,隻見顧青就站在外麵。他看著我們,最終走了進來,輕聲說:“爸,生日快樂。”
“阿青……”顧吩的蛋糕都掉在了地上。
我忍不住別過頭,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淚水。
看到顧青和顧吩相處的場景,我突然那麼想回家。我要把前不久新買的手機送給爸爸,我要對媽媽真心實意說一句“對不起”,我要告訴姐姐其實我早就不恨她了……我責備顧青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會珍惜觸手可及的幸福,自己何嚐不是如此?若我明天就這樣離去,又該留下多少遺憾?
顧吩的生日宴是那樣熱鬧,而我突然覺得空虛到了極點。我悄悄溜出了病房,走到了醫院的走廊,薛林溪跟了出來。我回過頭,看著他,他突然說:“去花園裏散散步?”
“好啊。”我點頭。
我跟著他走到了花園,發現已是華燈初上了。空寂的花園裏彌漫著玉蘭花的香氣,間或傳來幾聲鳥鳴,一切美好到簡直好像是一幅畫。薛林溪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問我:“顧盼盼,你辭職半個月了,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聳肩道:“打算休息一陣子就去找工作吧,一直閑著也不是事兒。”
“打算從事哪方麵的工作?”
“可能還是策劃--我挺喜歡這一行的。”
我曾經認為,見到客戶難看的臉色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事情,但我現在明白,見到他們發自內心的笑容卻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我喜歡看到他們的笑臉,我喜歡我的工作,所以我會繼續堅持下去。
“既然喜歡,為什麼要辭職?”薛林溪問。
“想換個環境吧。我得罪了那麼多人,還怎麼待得下去。”
我對薛林溪笑笑,不再說話,薛林溪也一言不發,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也許是夜晚的風讓我放鬆到放肆,我笑看著他:“薛林溪,你談過戀愛嗎?”
薛林溪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說:“當然。”
“她是什麼樣的女人?”我好奇地問。
“她很好,很優秀。隻是,在年輕的時候,太過於任性,就算再喜歡對方,也不懂得表達和經營。我有時候會想,要是現在的自己去進行那樣一場戀愛,會不會還是那樣的結局。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或者在正確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都不是幸福,唯有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才是一種幸運。”
他很少說這麼多話,我一下子就愣住了。我想起了他身邊那個漂亮女人,酸澀地問:“你的意思是現在已經足夠成熟,身處正確的時間,卻遇不到對的人嗎?”
“很幸運,我已經遇到了。”
薛林溪說著,微笑地看著我,而我真是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我鼓足勇氣問:“薛林溪,我首先要謝謝你來找我,為我賽車,為我解圍。可是,有些事我是真的不明白。如果是公事,我已經辭職了;如果是私事,我們的私交好像也沒那麼好。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薛林溪用一種好像看白癡的眼神看著我。最後,他說:“顧盼盼……我以為你知道我喜歡你。”
“你喜歡我?”我呆住了。
“對,我喜歡你。”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我都能聽到風拂過花朵的聲音。薛林溪終於對我表白,我也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應該羞澀,應該欣喜若狂,但我的心居然是那樣平靜。我看著他,輕聲問:“你是真的喜歡我?”
“是。”
“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微笑著說,滿意地看著薛林溪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和薛林溪那麼多次交鋒,我終於勝利了一次,也終於一雪恥辱。我說:“薛林溪,你知道我恨你多久了嗎?嗬,你肯定早就不記得曾經在相親的時候放過一個女人鴿子,讓她一個人等了兩個小時吧。對你來說,隻是逃避了一場厭煩的相親,可你有沒有想過她的感受!你仗著自己條件好就能這樣欺負人嗎!好,以前的事情也就算了,上班以來你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我也不計較,你又想占我便宜又不想負責算什麼?你明明就有女朋友,怎麼有臉來招惹我?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陪你這樣的人玩愛情遊戲,你不配。我男朋友比你好上千倍萬倍。”
我說著,嘲諷地看著薛林溪,他的臉色慘白,嘴唇微張,好像想說什麼,但我才不想聽。我昂首挺胸離開,先是忍不住放聲大笑,然後笑著笑著隻覺得疲憊無比。我呆呆地坐在了路邊,把頭埋在手臂裏,覺得從沒這樣疲憊過。
顧盼盼,你真牛。你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拒絕了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你實在是太厲害了。
還有……
“隻顧著開心,我怎麼不到家以後再翻臉啊!這裏這麼偏,我可怎麼回去啊!”我痛苦地抓著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