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嫋嫋的白霧中,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以前比,我瘦了許多,也更加美麗。我試圖對鏡子微笑,那笑容太淡,所以我用力扯住麵頰,果然頓時笑靨如花。我想,從此以後我不會悲傷,更不會抑鬱。因為,我已經長大了,我是堅強的、不會被打倒的顧盼盼。
1
“醒了?”
薛林溪看著我,沒有被撞破做壞事的緊張,好像他不是在我家,打開的也不是我的日記似的。我真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自信,急忙去搶日記本,但薛林溪反應更快。他把日記本高舉過頭頂,我怎麼跳也夠不到,氣急敗壞地說:“這是我的日記,你不許偷窺我的隱私!”
“寫著我名字的‘隱私’?”他挑眉道。
我氣得撲了上去,一下子把他撲倒在沙發上,鼻子重重撞到了他的胸膛。我忍住疼痛,繼續去搶日記本,這一次居然被我順利搶到。我趴在他的身上,眼見他就要伸手往回搶,心一橫把它塞進了內衣裏。薛林溪果然住手,目光深沉地看著我,而我得意地說:“搶啊,我看你怎麼搶!”
“顧盼盼,你還是女人嗎!”他在我耳邊說,我覺得我耳後的皮膚一下子就紅了。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趴在他身上的動作實在太曖昧,但現在也隻能裝傻。我忽略掉他的手臂正摟住了我的腰,也忽略掉我的手用力按在了他的胸膛上,鎮定自若地說:“我是不是女人都和你沒關係。”
“放手。”他看著我的手。
“不。”我生怕他去搶日記本。
“起來。”
“不。”
薛林溪惡狠狠地瞪著我,我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後來居然是他敗下陣來,不再看我,臉色也有些泛紅。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跳也加速了,喉嚨幹涸,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努力站起身,把日記本放好,色厲內荏地看著他,說:“薛林溪,我不信你沒在日記本上詛咒過你的上司。”
“至少沒你這樣心虛。”
他鬆鬆領帶,站起身來,不再搭理我,而我一直警惕地看著他。我不想讓他發現日記本,因為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曾經多麼喜歡他。我甚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我拒絕了他,但我現在會這麼難過。
“我倒不知道,你有寫日記的習慣。”他貌似漫不經心地說。
我警覺地回答:“從初中就開始寫了,就寫些‘老師又罵我了’‘姐姐好討厭’‘師兄好帥氣’之類,都是瞎寫的,當不得真。”
“是嗎……不要招惹我啊,顧盼盼。”
他突然淡淡地說,而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我似乎每時每刻都在招惹他,挑戰他的極限,他現在說這個有意思嗎?就在我們相視無言之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看到來電人是張亦池,不知道為什麼心虛了起來,下意識地看了薛林溪一眼。薛林溪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而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去陽台接了電話。電話一接通,就聽見張亦池說:“顧盼盼,是不是記者去找你了?放心,這件事我來搞定,你這幾天不要出門,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喂……”
我還想再說點什麼,但張亦池已經掛斷了電話。我對著手機長舒了一口氣,走出去的時候,薛林溪麵無表情地說:“都收拾好了,下樓吧。”
“嗯。”我輕輕點頭。
日記本事件讓我們原本緩和下來的關係重新僵化,我們收拾好東西後下樓,在此期間都沒有交談。坐在車裏,我最後看了大樓一眼,想著和薛林溪住在同一屋簷下的時光,卻知道這樣的日子已一去不複返了。一想到這個,我就忍不住心酸,輕聲說了最後的告別:“薛林溪,很多事情……謝謝你。”
我的聲音那麼輕,但他居然聽到了,微微皺眉說:“真的感激我的話,就回來上班。”
“啊?”我呆住了。
“顧盼盼,你玩也玩夠了,鬧也鬧夠了,該回來了。我給你辦了停薪留職,這已經開了先例。”
“薛總……”
“不想回來嗎?”他反問。
“不是。”我輕聲說。
其實,直到辭職,我才發現自己有多愛這份工作,但我到底是回不去了。我不怕麵對被我得罪得徹徹底底的同事,也不怕麵對吹毛求疵的客戶,我唯一害怕的就是麵對他。我們之間有太多的不可能,所以必須要理智,不是嗎?
畢竟,我已經三十歲了。
“你會回來的。”
在我下車前,他突然在我耳邊說。我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開車離開。我看著他車子離開的方向半晌後才回家,一個人收拾房間,把曾經帶走的東西一樣樣放回原位。我的眼睛有點酸澀,因為我終於又回來了--不是衣錦還鄉,而是用那樣不光彩的方式。一切就這樣回到了原點,我到底沒有變成我所希望的那種女人。
還能更失敗點嗎,顧盼盼?
我整理床鋪的時候,顧淩一直在上網。我以為她準備一直做瞎子對我視而不見,沒想到她看到我怎麼都套不好被子時,到底還是來幫忙。我們齊心協力把被子套好,我抱著枕頭看著她,還是忍不住問:“姐,你到底為什麼和王亞倫分手?”
“和你有關係嗎?”她淡淡地問。
我隻覺得一口氣就這樣噎在了嗓子裏,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我不想再理會顧淩,沒想到她居然開口:“我想,不合適的話,早點分手對彼此的傷害都會更小一點。”
我喃喃地說:“王亞倫是個好男人,至少就目前來看,是你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姐,你們到底怎麼了?”
“你就不要管了。”
她不願意再談這個問題,而我心裏深深為王亞倫不值,悄悄發了微信問他到底怎麼了,但是他始終沒有回複。我在熟悉的床上昏昏睡去,一夜無夢,第二天直到顧淩起床的時候才醒了過來。我去餐廳吃早餐的時候,顧淩已經不見了蹤影,媽媽說她去大學給學生講課了。
“她做大學老師了?”我心裏酸酸的,“多少錢一個月啊,肯定頂我一年工資了吧。”
“好像不收錢。”媽媽漫不經心地說。
“喲,活雷鋒啊!不對,如果說是義務性質的話,那不是說姐到現在還沒工作?”我警醒地問。
媽媽回避了這個話題,轉過頭來罵我:“有很多家單位搶著要淩淩,她是不想湊合,哪像你!我還沒和你算賬呢,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找工作?你年紀輕輕的就打算賴在家裏啃老啊!”
我無語:“媽,你罵我沒工作的時候知道我還年輕,但你罵我到現在還沒嫁出去的時候怎麼不說我年輕了?別這樣雙重標準行不行!”
“還頂嘴!”
媽媽說不過我,拿著筷子對準我的腦袋狠狠一下,成功讓我閉嘴。我試探性地問:“媽,你知不知道姐和王亞倫……”
“啊,他們怎麼了,要結婚了嗎?”
看著媽媽興奮的神色,我到底什麼也沒說,隻是含混地說:“呀,今天的粥鹹了。”
“那你不要吃。”媽媽凶殘地收過了我的碗,而我真是欲哭無淚。
飯後,我打算約唐蕊一起出來吃午飯,沒想到居然有人來找我。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陌生:“請問是顧盼盼小姐嗎?”
“我是。請問您是……”
“我是……張亦池的朋友,有些事情要問您可以嗎?”
“你不是記者吧?”我警惕地問。
她輕笑:“當然不是,記者怎麼會有你的聯係方式?”
“那你是……”
“你來了就知道了。十二點在Lisa見,可以嗎?”
“好。”我說。
我想,我真的是太無聊了,急需找點事情做,好讓我不要胡思亂想。
2
我坐地鐵,兜兜轉轉很久才到神秘女人約定的西餐廳,下地鐵的時候被擠得頭發亂成一團,衣服也掉了幾個扣子,整個一剛從蹂躪現場回來的樣子。我一進門,服務員就把我往裏帶,我驚訝地發現這餐廳除了一個背影特別美好的女人外,沒有其他人。
難道是包場?這也太大手筆了吧!
“你好,顧小姐。”
隨著我的到來,那女人緩緩轉過臉來,對我微笑,笑容真是傾國傾城。我近距離看著這樣漂亮的女人,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語言功能在瞬間喪失。我呆呆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您是……莫妍小姐嗎?”
“你叫我莫妍就好。”
我絕對想不到找我的居然會是莫妍--她可是國際巨星!響當當的!以前隻能在電視裏看到的!難道是上次有了一麵之緣後,她感受到我身上有與眾不同的氣質想讓我做演員嗎?可現在出道會不會晚了點?
“顧小姐,聽說你是張亦池的女朋友?”
莫妍單刀直入地問,把我的希望戳了一個洞。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和張亦池到底算怎麼回事,但現在誰都沒說“分手”,名義上應該還算男女朋友,所以猶豫地點點頭。莫妍輕抿嘴唇,聲音是那樣輕柔:“他是個好男人,恭喜你。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一個多月了。您……您怎麼會問我這個?”
“隻是關心一下,你不要多心。”莫妍一邊攪拌著咖啡一邊輕聲說,“他一直很天真很任性……現在交了女朋友,我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了。”
莫妍淡淡笑著,但笑容就好像浮在麵具上一樣,讓人看不清楚,而女人的第六感突然讓我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猜想。我試探地問:“你和張亦池很熟嗎?”
“嗯。認識很久,很久了。顧小姐,亦池是一個很簡單的人,沒心機,對人真誠,我希望你對他好。對了,他不愛吃辣的食物,喜歡賽車,遇到漂亮姑娘會調侃幾句……”
莫妍緩緩說著張亦池的事情,很多事情是我根本不知道的。我認真地聽著,看著她溫柔的神色,就好像吃了一口酸檸檬,那酸味從食管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終於知道自己和張亦池之間有多大的差距,而我又有多不了解他。我甚至不懂我們為什麼就突然在一起了。
“在一起”後,我們相處得還是好像朋友那樣,甚至比做朋友的時候更加疏離--我根本無法想象我們接吻的樣子。他是在光環下的明星,做他的女朋友必定也會暴露在大眾眼前,這樣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嗎?我真的了解他嗎,我們之間又真的合適嗎?
還有這個莫妍……他看她的電影時的表情,他去了英國……
我想著,猛然站了起來,猜測讓我渾身顫抖不已。莫妍驚訝地看著我:“抱歉,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我鼓足勇氣問她:“莫小姐,你上個月是不是去了英國?”
莫妍一怔,然後說:“嗯,我去英國拍攝一個廣告。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你怎麼……”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難看到了極點。如果我是十八歲,我會拿水潑在莫妍臉上然後離開,但我今年已經三十歲了。我用盡所有力氣說:“我突然想到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顧小姐?”
莫妍在喊我的名字,但我已經衝出了餐廳。湖邊有幾個正在晚鍛煉的人,他們詫異地看著我,而我控製不住緩緩蹲下。我把臉埋在了膝蓋裏,覺得自己好像站在海水裏,洶湧的波濤順著我的身體往上蔓延,直到淹沒我的頭頂。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打電話給張亦池:“出來,我要見你,現在就要。”
“盼盼,你怎麼了?”
“半小時內你不到,就等著給我收屍吧。”我陰冷地說。
我和張亦池約好在酒吧見麵。也許是上天知道了我的心情,酒吧裏放著梁靜茹的《可惜不是你》,場景要多淒涼就有多淒涼。作為一個立誌告別抑鬱症的女人,我強迫帥氣的酒保把音樂改成《好日子》,他沒有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笑著給我一杯火焰雞尾酒。我小口小口地喝著,這時張亦池進來了。全場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而他坐在我的身邊,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又有記者找你麻煩了?沒事,一切有我!”
雖然理智告訴我,不能相信這個家夥,但一個大明星為了我在這樣尷尬的時刻到了公眾場合,第一句話就是擔心我是不是有了麻煩,我憤怒的火焰到底還是消滅了百分之零點一。這時,有小姑娘鼓足勇氣走過來問他是不是張亦池,他在小姑娘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小姑娘居然帶著所有客人都走了,酒吧裏隻剩下我們兩個坐在吧台。我對他的魅力已經習以為常,托著下巴看著他:“張亦池……”
“嗯?”他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不想這麼快就和他談起莫妍的事情:“那報道……”
張亦池打個響指,叫了一杯酒,然後說:“盼盼,我也不瞞你了,我有個競爭對手,一直處心積慮找我的負麵新聞,然後他知道了你,就喊了一幫記者去你那兒。不過現在沒事了,琳達已經搞定媒體,以後不會再有人找你。相信我,這件事已經順利解決了。”
“媒體會聽你們的話?”我詫異地問。
“當然不是那樣簡單。隻是,有大新聞的話,他們不會去追小新聞。”
張亦池神秘一笑,輕輕摸著下巴,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娛樂圈的事情我不懂,我沒有追問下去,隻是輕聲說:“幫我謝謝琳達。”
“沒什麼好謝的,這是她應該做的。她隻關心我能不能給她賺錢,當然怕我的形象受影響。”張亦池聳肩,不在乎地說。
張亦池一臉不屑,而我突然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一樣自以為是,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一樣覺得所有人都欠了自己……我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張亦池會不高興,但我還是說:“不,你這話不對。雖然我和她不是很熟,但哪次你出事她不是第一個出麵解決,你以為她就很喜歡給你收拾爛攤子嗎?你到現在一個負麵新聞都沒有,她也是費了很大力吧。”
“我是她的搖錢樹,她怎麼舍得我身敗名裂。”
“所以你就故意惹她生氣來反抗?你失蹤以後她真的很擔心你。”
張亦池不再說話,但看起來根本沒有聽進去。我苦笑一聲說:“我沒說教的意思,隻是有感而發罷了。就好像我,我覺得全世界都不理解我,但我沒想到有時候是我先拒絕了他們的接近。不管怎麼說,你們也都認識那麼多年了,可以的話對她好一點吧。”
“能不說這個嗎?”張亦池不耐煩地問。
“好,那不如我們說說莫妍?”
張亦池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收縮,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打桌麵,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壓抑的威脅:“顧盼盼,你到底想說什麼?”
看到他就好像蓄勢待發的獵豹,我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把今天會麵的情況告訴了他。張亦池一言不發,然後突然緊緊抓住我的手,而我看著他漂亮的眼睛,心跳得飛快。
“亦池……”
我突然覺得一切猜測都是自尋煩惱。不管怎麼樣,他是一個好人,我對他有好感,他也喜歡我,這樣就夠了。傳說中的“感覺”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在芸芸眾生中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男人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不管怎麼樣,也許可以嚐試相愛吧。
“顧盼盼,謝謝你!”
“嗯。”我微笑著鼓勵他。我想,他終於迷途知返,意識到了我的美好。
“我懂了,我終於懂了!原來阿妍對我不是沒感覺的!親愛的顧盼盼,你知道我對她表白了多少遍,她又拒絕了我多少次嗎?我去英國就是以為她要和那個該死的廣告商訂婚!她總是說自己年紀比我大,我們不合適,我以為她不喜歡我,但她對我沒一點感覺的話為什麼會來找你?她肯定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看著張亦池亮晶晶的眼睛,我愣住了。作為女朋友,我真想對準他的臉蛋來上一拳,可作為朋友,我是真的為他找到了真愛而高興。兩種想法在我的腦海交戰,我還沒想出來到底要怎麼對付他,他突然用力抱了我一下,說:“盼盼,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他說著就衝了出去,酒保看著我,目光裏寫滿了“嘿,這個妞被甩了真可憐啊”。我緩緩坐了下去,強撐著對酒保說:“給我來一杯血腥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