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尚未汙染的山林(2 / 3)

“S廠已經先來人啦?”我憤恨地問。

劉副縣長一笑:“看把你急的!老王--你姐夫堅決反對他們在這兒蓋工廠!你就放心吧。”

“對對,他們是個化工廠,是被迫從北京城裏遷出來的,因為它汙染環境!”

“汙染,嗯,多種汙染!”她點著頭說。

我心裏有點兒高興了。但一轉念,這個“多種汙染”究竟指的是些什麼具體內容呢?劉副縣長沒有細講。我敢斷定她也講不具體--憑她的文化程度,加上多年來擔任領導工作的“職業病”,她是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要去學習數理化的,她大概連中學課本上的化學元素表都認不全。那麼,她所說的“多種汙染”指的是什麼呢?

經我提議,我倆走出了這間憋悶的鬥室,到“拒馬石”附近散步來了。

“趙工!這兒真美呀,天都是藍的!”小何偕同小陳也跑出屋來散步了,愉快地朝我叫著。

這兩位城市“千金”也怪可憐見兒的,她們長期生活在大都市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呼吸著“多種汙染”的空氣,難得見到這湛藍色的天空啊!而我的家鄉,此時是下午6點來鍾,山穀裏全是陰影,不見陽光,但那天空就更加顯得清澄明亮了!在這透明的晴空下,近山綠,遠山青,層巒疊翠,層次分明,抬眼遠眺,怎不令人心曠神怡哩!

“趙工,我們到山溝裏玩玩去!”小陳叫著。

“不行!叫她倆回屋歇著去。”劉副縣長低聲通知我。

“不……不要走遠了,別迷了路!”我含混地嚷道。

兩位漂亮姑娘走進柿子溝去了。劉副縣長卻拉我朝相反的方向,走到“拒馬石”外側較為開闊的地帶。

“這也是一種汙染!”劉副縣長突然說。隨後,她坦率地告訴我:S廠的張廠長兩個月以前就來過一趟,而且領著15名男女技術員,住在地委所在地的B縣縣城裏,白天外出選廠址,可是每天晚飯後哇,這群從北京城裏出來的男女技術員都要嘻嘻哈哈地在縣城裏閑逛一氣兒--這倒沒啥,反正本共和國什麼都缺,唯獨時間富裕,閑逛就閑逛唄。但是,問題出在了他(她)們的衣著打扮上--男技術員當中,有一名留了長鬢角、大背頭,“男不男、女不女的”,還有人戴了一副大眼鏡(就是許多報刊群起而攻之的那種“麥克鏡”);女技術員就更糟啦,不論年齡大小,每個人都燙了發,“天生的直毛,為啥非燙成卷毛不可呢?”還有穿西服裙的、穿旗袍裙的、穿喇叭褲的、穿半高跟鞋的!地委王書記、“就是你姐夫”曾經指示B縣公安局和縣招待所的保衛幹部進行過統計:這夥S廠的男女技術員當中,穿戴“奇裝異服”和梳理“異己發型”者共有11人,占總人數的三分之二強,外加一副“來自大西洋底”的“麥克眼鏡”!(請你千萬不要懷疑這個統計的真實性吧,它是劉副縣長親口告訴我的!)這份統計材料,經B縣公安局高局長親自核實之後,還正式提交縣委會討論過一次哩!會上,雖然沒有誰繼續使用“階級鬥爭新動向”這個陳詞濫調,卻大量使用了“精神汙染”、“西方影響”、“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腐蝕”等時髦的詞藻。他們不是毫無根據的呀,比如,高局長就指名點姓地提供了不少線索:

自從S廠的男人和女人闖入B縣之後不久,地區師範學校的女學生突然有三名穿了喇叭口褲子,另一名女生的花裙子下擺竟然高過了膝蓋!縣農機廠的九名青年工人,也分別留了小胡子、長鬢角、大背頭,戴了墨鏡!這些活生生的“新動向”,使高局長渾身上下的神經都緊張起來了!他不僅唾沫橫飛地向縣委彙報了一小時零59分鍾,而且親筆給地委王書記寫了一份書麵報告,一口咬定“這就是社會治安情況不好的主要原因”!因此,地委王書記、“就是你姐夫”下了決心,不同意S廠在B縣境內建廠,以防“精神汙染”!如果一定要在B縣建廠的話,張廠長則必須嚴加管教他的職工,不得穿著“奇裝異服”和梳理“異己發型”!

說實在的,我也極力反對S廠在此地建廠,如果此地建了個大型化工廠,這尚未汙染的山林豈不很快就要“層林盡染”了麼?!從這一點本位主義出發,我是非常讚賞王書記這位“反汙染鬥士”的!幸虧家鄉尚有此等“中流砥柱”的存在,S廠至今未能立足B縣。

但是,聽了劉副縣長的一席話,仔細一想,我又感到誠惶誠恐的了!原來她反對的“多種汙染”,並非S廠可能逸出的汞、硫化氫、煤焦油等有害物質,而是所謂的“奇裝異服”啊!這在小陳和小何身上有之,甚至還包括我腰裏的這條西裝短褲哩!我必須施展一切聰明才智,說服身旁這位正統觀念極強的胖女人,使她相信衣著打扮也是一種變化著的事物,根本值不得大驚小怪。

“大姐,你看我們小何穿的那條喇叭口褲子,難看不難看?”我開始試探著進攻了。

她瞅了我一眼,沒有正麵回答,隻說了句:“咱們中國人,為啥偏偏要學洋人的樣子呢?”

“不!喇叭口褲子本來是咱們中國人發明的,我考證過,江南漁家女,從來就穿撒腿褲呀,是外國人學了咱們的衣服樣子,現在又傳回來了。”

她半信半疑:“那,高跟鞋總不是中國發明的吧!”

“是!你看唱京戲的,連男人都穿厚底靴子嘛!”

“那,男人留長頭發呢?”

“這更是中國人的風俗習慣啦!男人留長發,梳辮子,盤個頂髻,這從古就有哇!直到‘五四’運動才開始鉸辮子,至今剛剛60年嘛。”

“你少跟我耍貧嘴,反正我看著不順眼!”

我倆沿著“毛路”來回走著。我成心對她講了一通有關“奇裝異服”的獨特見解。我說,奇裝異服並不見得就是壞事兒,沒準兒還是件好事情哩!咱們最早的祖先是猴子吧,他們渾身毫毛,是不穿任何衣服的。後來,發展到山頂洞人的時候,身上的毫毛和尾巴可就都不見了,並且在腰裏圍一塊獸皮,在脖子上掛一串獸牙。我猜,猴子看見了自己的後代如此打扮,一定認為這是奇裝異服,而且一定會大發脾氣地痛罵:“不肖子孫!不長毫毛的逆種!不要尾巴的東西!腰裏還圍上獸皮,一定是受了資產階級的思想腐蝕!”

劉副縣長憋不住笑了起來。我趕緊接著往下說,發展到了封建社會,女人開始束胸、裹小腳,男人開始梳辮子。我猜,如果山頂洞人看見自己的後代如此打扮,也會怒罵:“不肖子孫,不留天乳、天足的東西!男人梳辮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一定是受了西方生活方式的影響!”

劉副縣長大笑起來。我也高興地信口開河,繼續往下說,推翻清王朝以後,女人放了腳,男人鉸了辮子,而且不再穿那種將自己裝扮成牲口模樣、有著“馬蹄袖”的衣服了。我猜,清王朝的遺老遺少瞧見之後,也會傷感和心慌意亂的吧?

劉副縣長終於聽出不對滋味兒了,就收斂了笑容。我卻單刀直入地說:“燙發和西服裙,戴眼鏡或戴墨鏡,雖然不是國粹,但是總比女人裹小腳、男人梳辮子之類的國粹還要進步一點兒吧!其實,你穿的這身男式幹部服,也不是國粹呀!

(也有點“男不男、女不女’的呀--這句話我沒說出口)就連幹部這兩個字,都是從外國學來的哩!可見這並不是什麼汙染,也值不得大驚小怪。”

最後這段話,終於惹惱了劉副縣長。她不再說話了,扭身朝六合店走去。我訕訕地跟在她身旁,心中暗自猜測,假如沒有30年前的那段小兒女情,也許她會代表地委王書記宣布我們外貿部門來的人不受歡迎哩!

第二天,我們“兵分兩路”走進柿子溝開始了調查工作。

我領著技術員小陳觀察柿子樹林的資源並且統計(將來可以從事采摘柿子樹葉的)勞動力數目;劉副縣長自告奮勇領著化驗員小何去支岔溝裏化驗水質。為什麼劉副縣長竟然如此熱心地協助工作呢?昨夜還有一段插曲:她與兩位城市“千金”一同睡在女客房裏之後,就動員小陳、小何天亮之後回北京城裏去,她說,柿子溝的天空、土地、水源等等都是絕對幹淨的,沒有任何工業,怎麼會有汙染呢?所以“你們不用進溝調查,馬上就可以回城交差!”早晨,兩位城市小姐將這話兒告訴了我,我當然急了,這不分明是下逐客令了嘛!我立刻邀請劉副縣長個別談話,嚴肅地說明,這是上級交辦的重要任務,我們如果不作實地調查,不取得數據和化驗結果,怎麼能向上級交差呢!她忽然一笑,說:“兄弟,看把你急的!我是說,你們穿的單薄,大山溝裏又陰冷,別感冒了……不如回去換一身長褲長褂再來。”我也裝糊塗地笑了起來,說:

“謝謝大姐的關懷!不要緊的,眼下正是伏天兒,凍不著!”氣氛雖然緩和下來了,但她還是不放心,怕小何“出事”,就自告奮勇領她進溝--實際上是一種監護。

我領著小陳走進了柿子溝。心中百思不得一解:堂堂地委王書記與這位赫赫有名的女副縣長劉玉香,當年帶領群眾鬥地主、分田地,何等威風!而如今為什麼卻把一兩件所謂的“奇裝異服”視為洪水猛獸呢?

在柿子溝第一生產隊的隊長龔慶田主持下,我和小陳參加了一次勞動力狀況的調查會。會上,幹部和社員聽說要招人搞副業--采摘鮮嫩的柿子葉兒,一個個喜笑顏開,紛紛爭著發言,說:“我們就盼著搞點兒副業哪!”“有了副業,柿子溝可算有了活路啦!”“光靠這點兒山地,種點兒老玉米,越種越窮,窮的丁當兒的!要是靠山吃山哪,那咱這山上遍地是黃金啊!”

小陳繼續“解剖麻雀”--一家一戶地算勞動力的細賬。

我把慶田隊長拉到屋外的大柿子樹下,仔細地詢問了有關我的堂弟豐田和玉田一家人的狀況。俗話說:親不親,老鄉親,打斷骨頭連著筋。昨天下午,豐田堂弟見了我就哭;而且還告訴說,我有個玉田小弟弟“出了事兒啦”,不能來接我;特別是保田幫辦立刻當著我的麵訓斥豐田,嚇得他噤若寒蟬,趕緊退開……這一切,我作堂兄的,怎能不打聽清楚呢?可是慶田隊長顯然是有顧慮,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不肯深說。

不過,總算被我“挖”出來幾句話,使這些事情略見端倪。原來,柿子溝裏還有另一個劉玉香,25歲,是5年前從四川嫁到這大山溝裏來的,她就是我堂弟豐田的媳婦兒……兩天以前,在“等一等”的懸崖處打算跳崖自殺的一對青年男女,那個男孩子,正是我的小堂弟玉田,如今正被村裏的民兵看押著“反省”哩!至於四川姑娘劉玉香怎麼會嫁到柿子溝裏來?

玉田堂弟為何企圖跳崖自盡?慶田隊長可是不敢深說了。被我追問不過,他隻說了句:“豐田……他是拉幫套的!”說罷,就匆匆走了,也不肯陪著我們一道兒察看柿子樹林的資源了。

什麼是“拉幫套”呢?它的本意,是說一頭駕轅的騾馬,拉不動那沉重的馬車時,就再往車上套一頭馬或驢,幫助那駕轅的騾馬一起拉車。但是,如果用“拉幫套”來形容人,它的意思……我真是羞於啟齒啊……!

沒有人當向導了,我隻好自己領著小陳往柿子溝裏走去,好在這條全長20裏的大山溝,我小時候是很熟悉的,而且30年以後的今天,它基本上沒有變化。看著這一片一片的柿子樹林,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吃“柿哄”的情景。“你吃過‘柿哄’嗎?”我問小陳。這個漂亮的城市小姐瞪著大眼睛搖頭,表示一無所知。真的,她連“柿哄”這個名詞兒也許壓根兒沒聽說過。其實,天下最甜的柿子就是“柿哄”--當別的柿子都還沒有成熟,發青、發硬,澀得不能吃的時候,有些柿樹上,卻有三五隻早熟的柿子,已經又紅、又軟,透明得像個小燈籠,嬌滴滴的,像一包蜜似的掛在枝頭了!它好像成心要跟饞嘴的孩子們“起哄”似的,逗人得很呀!如果你不把它提前摘下來吃了,它就會自己掉到地下。所以,山村有個老規矩,不拘是誰都可以隨意摘“柿哄”吃,不吃白不吃。更主要的,“柿哄”是長在樹上完全成熟的,不是摘下來之後“漚”紅的,所以特別甜美。真甜呀,使我事隔30年還記得它的美味哩!所謂“喝了蜜”,就是它。

“現在,大概已經有‘柿哄’了!”我對小陳說。

經我如此這般地一渲染,她高興得很,雖然那雙半高跟的涼鞋和裹腿的西服裙都不適於走山路,她卻走得很快。我又告訴她:“再過兩個多月,這滿山溝的柿樹落了葉,大紅的柿子可就都露出來了,那時節呀,一條柿子溝全是紅彤彤的哩!”

又經過了幾家農戶,立刻有一群孩子,從七八歲到十五六歲的男孩女孩,紛紛跑出來,尾隨著我們倆,又看又說又笑,指指點點,弄得小陳好不自在。

“孩子們笑什麼哩?”她問。

“笑你的裙子,笑我的短褲!”

“真討厭,這有什麼可笑的?”

“此地的風俗,成年男女,誰也不準露出腿來。”

“真怪!誰沒有腿呢……”

又路過了幾家農戶,跑出來“瞧新鮮”的孩子們更多了。

我倆簡直成了耍猴兒的了,被孩子們追著看了一裏來路,直到我們喘著氣鑽進了一塊齊人高的玉米田,才擺脫了窘境。這些玉米田,是人工“閘溝墊地”建造起來的,一塊接著一塊,都在溝底,由石頭壘起的“壩階”隔斷,像一級一級的梯階。

我們稍微放慢了腳步,邊走邊休息。突然,小陳吃驚地站住,不敢往前走了。原來是前麵一塊玉米田裏有十幾名頭戴草帽的女社員,正手執大鋤在玉米行間耪青。使小陳目瞪口呆的,是這些中年和青年女人,大都光著上身!隻有幾個年輕姑娘,用塊手帕,像個菱形的兜兜似的,吊在胸前,胡亂遮擋一下,而乳房也是半邊外露……。我雖然早就知道家鄉的這些習俗,卻也為30年無改變而心驚、心酸!說一千道一萬,她們還不是因為沒錢買兩件汗背心來換洗著穿嗎!

“走吧,過去吧。”我小聲說。因為這一塊一塊的玉米田就是溝底,我們要想往溝裏走,隻能從這些半裸體的女人們身邊經過。小陳羞紅了臉,低著頭,跟著我往前走。耳邊響起了一陣陣哄笑聲--女社員們全都停鋤觀看,在開心地譏笑小陳的裙子和我的短褲哩!唉,真沒處講理去。她們是多數,我倆是少數。我們的裙子和短褲是可笑的“奇裝異服”;

她們光著膀子卻符合國粹、鄉規!

我們終於走進了柿子樹林,而且果然摘到了“柿哄”吃。

小陳邊吃邊問:“假如有人把剛才的情景拍成電影,那麼評論家一定會說這是黃色電影吧?”

我說:“可不!而且最省勁兒的批評,當然要說這是受了西方資產階級的思想影響啦!”

我們的工作進行得還是順利的。隻是,無巧不成書,午飯和晚飯都被生產隊長龔慶田有意安排到那個四川媳婦劉玉香家裏去吃“派飯”。進了她家門,聽見劉玉香說的滿口四川話,我才悟到這裏是我堂弟豐田“拉幫套”的家!幸虧豐田和那另一個男人都不在家,而劉玉香也不認得我……我和小陳被讓到炕上盆腿坐下,就瞪眼瞧著劉玉香圍著鍋台忙乎:她確實是一個能幹的女主人,手裏和著麵,腳下往灶火坑裏踢進一些柴禾,就在鍋裏烙起餅來。小陳前去幫忙,又被劉玉香推回炕上坐好,轉眼之間四張烙餅已經切好、用盤子端到了小炕桌上。劉玉香手腳麻利,沒用一分鍾,就給我二人擺好了碗筷、鹹菜、雞蛋湯。我倆走得渴了,就先喝湯,劉玉香則直挺挺地站在炕邊給我們一碗又一碗地盛湯。她忙乎得又累又熱,就當著我們的麵解開單褂兒,又當手巾擦臉,又當扇子扇風。雖然這媳婦兒袒胸露腹,小陳已不再因她而臉紅了。

“同誌,四川省該不再賣兒賣女了吧?”劉玉香問道。

我感到震驚和難受!原來我的家鄉柿子溝,消息如此閉塞呀--劉玉香竟然還不知道她的故鄉“天府之國”已經豐衣足食了啊……我趕緊把四川農業生產迅速恢複和發展的好消息一件件地告訴她。她聽著聽著流下了眼淚……。

為了連續工作數日,少跑冤枉路,小陳就住在了劉玉香家的西廂房裏。我則睡到了生產隊飼養室的炕上--這裏是一處公用的“招待所”,輪流值夜班兒的飼養員,睡這鋪炕;

我這樣的客人,睡這鋪炕;還有我堂弟龔豐田這樣“拉幫套”的男人,也時不時地來睡這鋪炕。

晚上,蚊子和跳蚤一齊圍攻,我實在難以入睡,就走到飼養室的門外,坐在窗根下的石碾盤上乘涼……一個人影走進了飼養室,“咕通”一聲躺倒在炕上了。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了原已睡在炕上的飼養員跟新來者談話的聲音。

那個飼養員,是個30多歲的光棍漢,這是剛才我倆躺著聊天時知道的。現在,他顯然是在向新來者打聽“拉幫套”的經驗:“喂,你說,是不是得把一年掙的工分,全數撥給她們家呀?”